他不太想活了，却又死不掉。
若说解脱，大约只有彻底杀了另一个自己，才能释然吧。
可他性本恶，根本去不了神界，别说杀了神帝，他就连离开人间都做不到。
于是，他在抚琴成了凉霄引，魔神柱灵神投生人间的时候，看到了希望。
在凉霄引成为天玄仙君的时候，他成了凉霄引的师弟。
这样才好干预一些事。
引导暗示凉霄引带那株茗茶回天玄。
明知秋茗的身份，却装作不晓得，甚至帮凉霄引一起隐瞒。
故意将错的卦算结果告诉凉霄引，有意引导凉霄引将其认为是自己的劫，从而错失拯救秋茗的机会。
又恶意引导仙门之人分食用秋茗尸身，接着他们的贪婪用他们的身体将魔神的血肉与灵脉藏起来，好让神帝找不到。
包括那份名单的秘密……
泛沧浪曾矢口否认不是自己做的，也不过是为了祸水东引。
他“借”了一点神帝的力量，在时空间撕开一道小口子，于凉霄引的手书中做了点手脚，仔细算来，他和神帝曾是同一个人，叫凉霄引一声师兄倒也没毛病，他这师兄啊，从还在神界做抚琴神祇的时候，便有了一个习惯，喜欢记点东西，写的神界玉竹上都是字迹，自己的居所更是被各种各样古怪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纹路替代，听说自他被遣去归墟境后，那谁都碰不得的魔神柱上都被他当作纸笺描画了许多看不懂的纹路。
泛沧浪带着神帝曾经的记忆，要模仿凉霄引的字迹再容易不过。
这个习惯好啊，让秋茗对其内容深信不疑。
那份名单究竟是什么呢？
除了辛离厄这样的“隐患”之外，绝大多数都是曾经食过秋茗肉身的人，秋茗杀他们倒也不算冤枉。
泛沧浪为布局煞费苦心，他最想弄死的是他自己，于是非常虔诚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第一行第一列。
即便布局之下牵连了无辜，又能如何？
人总是要死的。
他连自己的死都不在乎，还在乎别人的吗？
他不由想起那些万年前，怀揣信仰的人，甘愿将自己绑为人牲，送上祭台，死相那么凄惨，却还带着笑意。
……好羡慕。
好与坏，善与恶，对与错，是与非……在泛沧浪眼中并无区别，都是人性使然，而他积蓄了万世的“恶”并不足以成为操控他的武器，他并没有像神帝期待中的那样，成为一个被丢弃的垃圾回收站。
他成了神帝根本不知道的存在，他有了不同于神帝的思想，成了一个独立的生命。
他清楚地明白，规则是人定的，百年千年便又否了之前的规则，建立新的规则，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
就像现在的人视活人生祭为邪术，是恶，可在万年前，那是一件神圣庄严的事，甚至有些被献祭的人牲都是自愿的。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圣人能渡化泛沧浪，他那一套自圆其说的东西，甚至能反渡佛神。
唯独秋茗油盐不进。
在秋茗一幕幕认真地将他的过去看个清楚时，泛沧浪很是困惑地问道：“我害你到如此地步，你杀我也杀不成，为何一点都不愤怒？”
眼前的记忆碎片呈几倍的快速掠过，不愿放过一丁点信息的秋茗双目眨都不眨。
只说道：“我很愤怒。”
泛沧浪：“……我没见谁愤怒起来是你这样的。”
秋茗：“那今天你见到了。”
泛沧浪：“…………”
秋茗话不多，是个闷葫芦，从他嘴里掏出些真情实感确实挺难的，泛沧浪即将放弃的时候，却忽然听见。
“我不是人，我是魔神柱，你指望石头块能有什么鲜明的情绪？”秋茗顿了顿，又平静地补充道：“我所有的情绪都是向我师尊学的。”
泛沧浪愕然许久，终是哂笑一声。
是了，一块石头能有什么情绪？
但这话你说了不心虚吗？
谁他妈对凉霄引腻腻歪歪，脸红心跳的？
我看你这石头比人还懂人的情绪。
这两个人只对彼此特殊，要真回想起来，秋茗确实和凉霄引一脉相承的情绪淡泊，冷脸气人。
凉霄引做人之前，还是抚琴神祇的时候，确实冷的要命，那时的他才是真正的神。
去守魔神柱后，他就变了……
泛沧浪忽然想起，他和神帝去人间历万劫前，凉霄引停下离步，说的那句话。
“你不像神了，你像人。”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
而在轮回的万世劫中，神帝哪样没沾过，他可以剥离出自己的戾恶化作泛沧浪，永镇人界，瞒过天道，可回到神界的神帝真就干净了吗？
那些念头不是在万劫中才诞生的……
秋茗看尽了这些记忆碎片，他理了一下手腕的琴弦。
“走吧。”
泛沧浪微怔：“去哪儿？”
“去杀另一个你。”
泛沧浪设计多年，只为激发秋茗对神帝的恨意，利用秋茗完成自己的心愿，可直到他死，秋茗也没打算去杀那个人。
“为什么？”泛沧浪问他。
“因为……”秋茗抿了抿唇，冷静地像是谈论一盏茶的味道如何，或是一块糕点做的模样好不好看，“我有点讨厌他了，想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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