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焕极心里叫苦,下棋就算了,皇上怎么还考他如此深奥的思辨问题,他不过是一个只会耍刀弄枪的武将,皇上却把他当大学士培养。
但他仍认真思索回答:“臣觉得,当做。”
燕云潇道:“为何?”
秦焕极说:“因为后悔乃人生常态,可若是不做,便是无法弥补之憾事。臣觉得,后悔总比遗憾好。”
燕云潇沉思片刻,望向远方,轻轻一笑:“你说得不错。”
目光落处,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正慢慢靠近。
燕云潇执着棋子,一改先前的随意,专注地下起棋来。
那道身影来到跟前。
燕云潇揽起袍袖,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撞入一双黑沉如风暴的眼睛。
秦焕极执子思索着,尚未察觉身后有人。
两人定定地对视着。
一道暮春的香风吹过,亭外的梨花簌簌飘落。
如雪的花瓣飘入潜鳞亭,落在棋盘上、发冠上,落在皇帝苍青色的衣袍上,像一场初冬的雪。
像一夜白头。
春光归去了。
“你……”
“皇……”
两人同时开口,却被一道震响打断。
“皇上!”秦焕极突然兴奋地大喊,重重地落下一子,雄浑的声音响彻御花园,“这、这有一步绝世妙棋!您快看,臣下了一步绝世好棋!”
燕云潇:“……”
第49章
燕云潇敷衍地看了看棋坪:“嗯,好棋。”
他实在不忍心打击此人的积极性,略一思索后揽起袍袖,落下一子。
竟又下起棋来。
林鸿闲适地在一边坐下,不看棋局,只看皇帝。
一月未见,皇帝愈发清雅俊逸,头戴青玉冠,一身苍青袍衬得眉眼温润如玉。坐在亭中石凳上,直挺的腰背弧度漂亮,两指执黑子,落子时以左手揽袍袖,动作优雅极了。思索时眼神悠远,如空灵的笛声。
他看不够似的看着。
他已等了这么多年,不急这一时半刻。
自刚才那阵吹梨风后,风便越来越大,夹杂着阵阵冷意,林鸿担忧地望着燕云潇。
他一入宫便有亲信来报,皇帝今早请了太医开药,来的路上他粗略浏览了药方,是治疗腹痛腹寒之症的,药下得很重,应该是极苦的。
皇帝这腹痛之疾自去年在崖底便落下了,不是一副药能吃好的,这几日正值倒春寒,万万不能在此处吹风。
想到这里,林鸿对亭外的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再回到亭中,果然见皇帝脸色有些苍白。
燕云潇落下一子后,眉心微蹙,紧了紧衣袍,借着广袖的遮挡,手掌在肚子上轻按了一下。
动作很细微,但林鸿立刻捕捉到了。他走过去拱手行礼,袖子拂乱了棋盘,几枚棋子被扫落在地。
他说:“抱歉,是臣之过,毁了棋局。”
燕云潇笑吟吟地望着他。
秦焕极这时才发现林鸿的存在,忙拱手问安,随即又憨憨地对皇帝笑道:“没事,臣能复原。”
“……”林鸿警告地盯着他,“记错一子,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如何保证还是方才的那局棋?”
秦焕极拿着一枚棋子,犹豫不已。
燕云潇道:“爱卿且回吧,改日再下。”
秦焕极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被扫乱的棋盘,行礼告退了。
这么一小会儿,燕云潇的脸色肉眼可见白了下去,攥着棋子的手显出青筋来,却还笑眯眯地说道:“丞相真是千里行舟,无快不利啊。”
林鸿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还能走吗?马车在外面。”
燕云潇轻轻嗯了一声。
林鸿知他疼得紧了,想抱着他回寝宫,却知他要面子,绝不肯接受。
林鸿心里急得很,面上却沉稳地从太监手中接过披风,借着给皇帝裹披风,手掌在他后腰扶了一下,助他起身。
两人向外走去,林鸿落后于燕云潇半步,借着广袖的遮挡,轻扶着他的后腰。
坐上马车回到寝宫,进入内殿后,燕云潇腰身一软,喘息急促,额上汗水涔涔。
林鸿扶他在床边坐下,为他脱去鞋袜和外袍,盖上厚厚的被褥。
太医送来一碗药。
林鸿道:“臣让太医换了方子,不苦,加了安神助眠的药材,睡一觉起来就不疼了。”
燕云潇喝完了药,林鸿扶他躺下,帮他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温声道:“怪臣在崖底那晚没有照顾好皇上,睡吧,明天开始慢慢调理。”
裹在温暖的被褥里,燕云潇觉得舒服了些:“和你没关系。”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冲林鸿勾了勾手指,似在邀请。
“腹痛得厉害。”燕云潇声音又轻又软,眼神迷离带水,盯着林鸿。
皇帝从来不会直接说自己想要什么,需要臣下闻弦歌知雅意,这一点,林鸿向来做得最好。但此刻,他心里怦怦直跳,怀疑自己理解错了。
他试探道:“那……臣帮皇上揉揉肚子可好?”
燕云潇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分明写着“那还用说”。
林鸿感觉自己魂都飘了。
他伸手探入被窝,隔着一层单衣,轻轻覆在皇帝的肚腹上,顿了一下,稍微用了些力揉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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