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错了一步，往后的道路便步步错下去。
*
皇城的百姓已经疏散出来，柯茹和狄舟回了京城，还带回了东池宴的遗体。
但那日兵荒马乱，无人为他收敛，尸身已经有些破损了。
两人将他放在道观门外，进了院子才发觉氛围有些奇怪。
先前罩住后院的结界已经散了，院中玉兰花树仍然枯萎着，并没有随之起死回生。
宿云微将神的福祉赠给了整个凡尘，唯独遗漏了这里。
玉笙寒觉得它很可怜，看着那棵枯树时又像是在看着自己一般。
他也是被宿云微遗漏在这个世间的人。
狄舟低声同柯茹说话：“那姓东的尸体还在外面放着，再放不久恐怕就要臭了。”
“又不是要久居此处，臭便臭了。”
狄舟欲言又止，忽然瞧见呆坐在树下的青年起了身，神情平静道：“我来处理便好。”
玉笙寒一直记得东池宴那天的表情，说不上痛苦还是不甘，似乎还有些释怀。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想些什么，又应该给什么样的态度。
宿云微一直想要东池宴和这世间的百姓后悔，但到最后他收了手，东池宴似乎没有后悔，百姓们也没有。
只有宿云微自己是有悔的。
玉笙寒垂眸望着东池宴，那张同自己相似的面容已变得青灰，面部僵硬着，相似的那一部分越发浅淡。
玉笙寒知道自己和东池宴有些地方是相像的，不仅仅是容貌。
一母同胞的血脉让他们的性情在天差地别中仍然存在些许相似，都是同样的偏执和顽固。
东池宴是一个很好的哥哥，儿时是这样，后来也是这样，玉笙寒想，是自己的死亡最终导致了宿云微丢了性命，但是因果纠缠不清，似乎又并不是完全正确的。
谁都有错，又谁都无辜。
他弯身将东池宴背起来，像儿时他背着自己那般，慢慢下了台阶。
柯茹追出来，她有些慌，也有些急，喊他：“小玉。”
等和玉笙寒对视时，唇角嗫嚅了片刻，却又什么都没问出来。
玉笙寒知道她要问什么，他自欺欺人地轻声笑着，说：“他回长明天去了。”
宿云微只是回到长明天去了。
没有魂飞魄散，也没有到此为止，他从长明天下来凡尘做了一世凡人，觉得累了，所以又回去了而已。
至于这世间的旧人与爱怨，他是无情无欲的神明，他不在意这些，所以轻而易举便能舍弃。
宿云微爱过他么？
玉笙寒轻声道：“你是爱过我的吧。”
他什么都不会，凡人的爱恨情仇他什么都不懂，懵懵懂懂跟着宿月昙和宫中其他人学了浅显的皮毛。
然后玉笙寒看到这些浮于表面的爱意，他不会爱，宿云微连他自己都不曾爱过，所以这些勉强凑齐的爱都给了玉笙寒。
玉笙寒看得到，也感受得到。
所以，宿云微是爱他的。
玉笙寒已经知足了，他不能奢望一个不懂爱的为自己留下来，宿云微不属于谁，他只是宿云微。
他累了，困在红尘的爱欲会让他疲惫而痛苦。
玉笙寒很爱他，重复了千年，他还是爱他。
他不想让宿云微太痛苦，所以他也不恨宿云微，他也不能恨宿云微。
这世间除了自己没人再爱他了，他不能让宿云微被这个世间彻底遗忘掉。
玉笙寒带东池宴回了寂声山，从前的村落遗址还在，当初村民逃脱后东池宴将他们安置在了山里其他地方，旧址无人打理，成了一片废墟。
玉笙寒先是瞧见倒塌的村落大门，之后便望见祭坛四周的石雕倒在地上，有些已经碎裂。
整个村中满目疮痍，杂草丛生。
玉笙寒沉默地穿过去，后山有大片树林，树上缚着许多用帛缎裹起的事物，已经存在许多年了，几乎要和树长在一处。
那是村中先祖长辈们的遗体，玉笙寒捡了处干净的树根将东池宴放下，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并未带什么帛缎，又返回家中去寻找。
东池宴后来似乎回过家，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阿爹阿娘的尸身，房屋内倒是收拾得十分干净，除却些许灰尘，便没再留下些什么了。
玉笙寒在阿娘屋中找到了残留的布料，便将就着把东池宴裹起来，施以灵力送到树杈上。
林间刮了一阵风，树叶窸窸窣窣地响动着，像是故去的先祖亡灵在同他说话，他唇瓣动了动，半晌才道：“哥。”
他只喊了这么一声，很快又没话可说了。
玉笙寒知道东池宴是为了救自己，他应该很内疚，那天夜里如果没有执意要离开洞穴去找食物，可能玉笙寒便不会死，又或者会随着他一同死去，不用带背负着失去爹娘和弟弟的苦痛艰难活着。
玉笙寒手指僵硬地弯了弯，他后知后觉想起东池宴那天将他的戒指给了自己。
玉笙寒翻翻找找，他从柯茹那里拿到了剩下几片已经碎掉的玉戒，再加上宿云微刺伤自己的那些，重新修复后又给了宿云微。
他现在有些恍惚，什么都想不清楚，也没办法活动脑子去想，只是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了那枚属于东池宴的玉戒，驱着灵力连同尸身一起送到树上，还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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