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柒换回了从前的装束，黑衣袅袅, 发长如瀑，行走时随风微动。李无疏着修身黑衣站在一旁, 简直像是他的兄弟——当然, 阮柒更像兄长。
鬼影熙熙攘攘, 叫卖声不绝于耳。李无疏东张西望, 颇为好奇。不断有鬼族走入长街, 也有鬼族走出长街, 离开长街的鬼影渐渐透明，然后消失，隐匿无踪。
阮柒道：“它们散居赤墟各处，如果遇到前来猎宝的修士，多半在劫难逃，唯有在鬼市之中，这些妖族与鬼族有方法隐藏鬼市，让闯入者迷失。所以无相宫的人探查不到这片区域的情况。”
李无疏觉得这鬼市和人间集市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买卖的物品……
他只是和买义肢的一名男鬼对视了一眼。对方抱着一只纸糊的假腿呆呆看他，等到阮柒与李无疏走了过去，忽然对着他们的方向跪了下来。
“恩公！是恩公！”
他一呼之下，许多鬼注意到李无疏与阮柒两人，纷纷围了过来，朝他们不断跪拜，口呼“恩公”。
李无疏发现，他们跪的人是阮柒。这些鬼俱是老弱病残，想必生前十分困苦，死状凄惨。
阮柒环视众鬼，将李无疏拉近了些，小声道：“不该摘了帽子。”
李无疏身边一名妇人道：“多亏了步虚判官！奴家才能与女儿相公一家团聚。”
“你是？”
那妇人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她就是太素宗那名浣衣女，她因女儿枉死抑郁成疾，夫君为她换命代死，她为报复太素宗，混入宗门，准备毒死全宗，被阮柒杀死。
她死后魂魄不愿投胎，怨气不散，阮柒渡她入赤墟，成为一缕野魂，她竟在此与亲人重逢，一家团聚。
李无疏发现阮柒真的很不善言辞，竟不知道如何将面前跪着的众多野鬼劝起。他动手去扶浣衣女，被对方躲开。
“仙长莫碰奴家，小心沾着奴家身上的鬼气！”
李无疏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许多的鬼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阮柒捏紧李无疏的手，悄悄捏了个决，两人化作虚影，凭空消失，只留一众鬼影在原处发愣。
李无疏趔趄落地，发觉自己已身处一段陌生街道，阮柒复又戴起了那顶幕篱。李无疏没站稳时被他扶住，不小心瞥见他神情微窘。
“怎么办？我好像不小心知道了你的秘密。”李无疏探过头，从帽子底下朝上偷看他。
不过阮柒一转头，他就瞧不见了。
李无疏打趣道：“原来步虚判官也并不是那么冷漠无情。你将这些天道因果之下的牺牲者引入赤墟，使他们不再受因果所苦，长此以往，赤墟中的鬼族，都要称你一声‘恩公’。我看你不太适合做逍遥世外的道士，跟着林师兄去修佛吧。听说佛法讲究一个‘普渡众生’。”
“但是，皈依佛法须得清心寡行，戒除□□。”
阮柒状似无意地拂了下纱帘，透过缝隙轻轻瞧了他一眼，嘴角的弧度别有深意。
李无疏经他提醒，想到了无比可怕的事，顿时满脸通红，慌张不已。
两人经过酒家，酒香四溢。
李无疏总算见着寿衣纸花眼珠子以外的正常买卖，连忙道：“阮道长，你还欠在下一顿花酒。不如就这家吧！虽无美人，但观君姿容也可聊做充数。”
阮柒倒没说什么，任他占了嘴上的便宜。
两人就在露天摆放的八仙桌边入了座。
李无疏要了两坛杏花酒，随意点了两个小菜，发现都不是人吃的，好在店家还送了一盘瓜子。
他拿筷子点了点瓜子：“阮道长，上回在锦福茶楼那盘瓜子仁，不会是你亲手剥的罢？”
阮柒反问：“如何？”
李无疏乐了，他想象了一下阮柒挨在桌边，花一通水磨工夫给瓜子一个个剥壳儿的模样。可惜那盘瓜子仁在打斗中翻了，他没能亲口尝到，惋惜不已。
“上次的没吃到。”
阮柒心领神会，抓起了一把瓜子。李无疏这才觉得，自己像是在撒娇一样。
谁料并不如李无疏所想，阮柒把那把瓜子握在手心，轻轻一捏，再摊开手时，瓜子壳已碎成了屑，微风一卷就卷去了大半，只余一个个洁白圆润的瓜子仁留在他掌心。
李无疏叹为观止：“教我。”
阮柒把瓜子仁放进他手心，又给他斟酒，想到一件事，动作顿了顿，问道：“脖子上的伤可都好了？”
“早好了。”
李无疏端着酒盏小酌，不时去掀他帽子下的纱帘。
阮柒不胜其扰，终于还是摘了下来。
“等到太微宗东山再起，李刻霜可以独当一面后，你我便一道云游四方。你当算命先生，定然收入不菲，到时候我就可以过上挥金如土的日子。”
“你怎知我会算命？”
“你是衍天一脉传人，难道不会算命吗？”
李无疏觉得谶元散人陆辞是世间难得的神棍，阮柒比他还要更胜一筹。但细细一想，若李无疏有幸履誓，最终使天道崩毁，因果破碎，那阮柒可能会失去掌控因果的能力，到时候，也许真的不会算命。
如此一来，李无疏的愿望就落了空。
阮柒笑了笑：“我会相骨。”
李无疏精神一振，伸手道：“那先给我算算。”
阮柒将他手掌握在手心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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