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好身手!”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燕芦荻蹭地一下转身坐起来,灵船随之晃出微波。
入目便见一位怀抱宝刀与白芦花的男修站在岸边,双目带笑,似乎是被溪水中的夕光映成了琥珀色。
他的打扮极随性,深色衣衫一块麻一块皮一块裘地混在一起,袖子挽起,双臂露在外面,肌肉青筋分明。
胡髭须髯浓密,不过修得很短,尚能看出碎发胡须掩盖下英俊深邃的面容。
像一头会笑,但似乎有些忧郁的狮子。
燕芦荻看着他发愣,忽然想到。
“小友?”男修挑眉又问,“请问,这是燕家往琊江走的船吗?”
“啊,是,是。”燕芦荻莫名发呆,定定地注视着对方。
“我名应商,凌潭人,此番出门独行,如今也该往返家,不知小友家的船可否顺路捎我一程?”
“好,好,啊不……我得问问爹娘,不过,你先上船来吧。”
应商又笑,上船之前,先将怀中五六支芦花掷上扁舟,芦花绒白似雪,连上长秆足有半人长,眼见着就要落地,燕芦荻下意识伸手一揽,瞬时抱了满怀,被花绒淹没。
“这芦花送给你。”
下一刻,木板上咚一声,小舟猛摇,燕芦荻和垂落的芦花一起颤抖乱晃,绵绵痒痒的抚在他脸上,迷乱了视野,差点就要倒向水中,好在一只大手及时地握住了他的腰,把他扶正站稳。
燕芦荻长舒一口气,拨开芦花白雪,仰起脸,再一次在极近的距离里,看清了应商的脸。
原来,刚刚不是倒影,应商的眼睛当真像是透着光的琥珀与蜜糖。
“我……我们是不是见过?”
应商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笑道:“谁教你这样同人讲话的?小友,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燕芦荻,我叫燕芦荻。”
“芦荻,嗯,好名字,芦荻长成后开了花,总是很漂亮。”
风吹芦花,应商的手掌在花绒上轻抚,总让燕芦荻觉得,那手掌是覆在自己身上一样。
明明只是望着应商的动作,他却莫名浑身又热又麻,只好垂下脑袋:“进来吧,我问问爹娘能不能带你一起走。”
水色一点点暗了下去,灵船扁舟的乌篷中燃起灯烛,随着水波悠悠荡漾。
灵船外表看着小,但船篷之内却有许多分隔的房间,燕家夫妻一见想搭船的正是此次大比魁首,凌潭应氏应商,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就连应商说自己和燕芦荻是同辈,要管年纪没比他大多少的夫妻俩叫伯父伯母,燕家夫妻也红着脸皮接受了。
第二日天亮后才会开船,应商就住在燕芦荻隔壁,一想到这件事,燕芦荻翻来覆去大半夜没睡好,又在朦胧中,被一阵哗啦水声吵醒。
他爬出船舱,发现还未拂晓,江河霜空一片幽蓝,山林被尚未褪去的夜色笼罩,只见得暗影与轮廓。
船头也坐着个暗影,燕芦荻走近了,发觉是应商,他的表情似乎凝滞着,充满了说不清的像砂岩一样的哀愁,但当燕芦荻叫出他的名字,那哀愁转瞬消失,好似一切都只是燕芦荻的幻觉。
也是,万海大比魁首,凌潭应家族人,岁月大好,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燕芦荻如此想,心脏却莫名狂跳,甚至一阵阵抽疼。
好在应商及时开了口:“你怎么醒得这样早,不多睡会儿?”
“我筑基了。”
“你才十六,还在长身体,该多睡会儿。”
燕芦荻反驳不了,只好趴过去看应商一大早在水里做什么。
“我在洗刀。”应商道。
“噢,它叫什么名字?”
“浪山。”
“嗯。”燕芦荻点点头,他觉得该说点什么,可是找不到话,但又不想回去,只好在应商身边静静趴着。
应商不问他为什么,也不赶他走,继续做着手上的事,洗完刀,又扯了块布把刀上的水擦干,放回蛟皮刀鞘中。
一直到天光蒙蒙亮,燕芦荻逐渐看清应商的面容,欲言又止好几回,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蓄这么多胡须呢?”
应商看向他:“你不喜欢?”
燕芦荻咬着嘴唇,说不好这个,但别的倒是能说出口:“我给你找件新衣裳换吧,还有新的梳子和发冠。”
应商笑了笑:“好。”
高天彻底澄澈大明时,灵船启航,燕芦荻趴在船尾,看着那些在船尾泡沫中跳跃的鲤鱼们。
应商在这时掀帘走了出来:“芦荻。”
燕芦荻回过头,发现应商当真换了自己给他的暗红窄袖长袍,还刮了胡子,束了冠。
长身立于日光之下,浪涛之上,身形健壮挺拔,浓眉深目,但却也和稳,又比寻常世家子弟多出几分行止洒脱,好一个翩翩儿郎。
可燕芦荻看着应商的眼睛,却本能地觉得,这身打扮在应商身上显得非常奇怪。
锦衣玉带掩不去风刀霜剑严相逼。
少年儿郎,意气风发,纵马长街踏繁花,好像已是永远回不去的旧日时光。
可明明,明明现在的一切都很好。
强烈的悲伤忽然浮上燕芦荻心头,眼泪控制不住地盛满眼眶,紧跟着就滚滚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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