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复说过，有一个女人用新鲜的树枝抽她，树枝剥开皮，里头还青嫩着，可是打在皮肤上却火辣辣的。
女孩说：“他们都会打自己的孩子。每个孩子都属于别人，不像这里，大家属于自己。”
她的话其实说得也不流畅，只学过一年的语言，她忘记了很多话，但是这无所谓，只有他们两个听，他们两个发明了很多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懂的语言。
她用“水”表达河水，但不知道如何形容雨，就说：“小水。”以此类推，“血”就是“人水”。
不知道“死”怎么说，却知道“臭”，于是死亡就变成了“臭了”。
这样的话他们是可以互相听得懂的。
他在后来很久之后，从人类的课本里了解到，语言代表了思维。当一个孩子掌握了语言，就代表他的大脑已经开始思考。
那么当女孩甚至开始自己创造一些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所见所想时，她迟来的思维终于跟上了她的言语。
十几个冬天过去后，他们又往东北方向迁徙，希望在那里找到更多的可以吃的动物，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到时间了。不是到时间变臭，而是到时间变成人类了。
可能是这个晚上，也可能要再等几个冬天，他就要变成有一股力量冲破自己的身体，让他变成另一副模样。他已经厌倦了无穷无尽的狩猎生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一见女孩看到过的残暴而精彩的生活。
女孩已经变成了少女，甚至在每个月，腿间会莫名地流血。她时不时地会眺望远方，一种莫名的神色出现在她的眉间，那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但是他已经爱上了这个女孩，这是理所当然，毋庸置疑的。她是属于他的母狼，那天草原把她作为礼物送给了他，那是第一次，几年后的夜晚，她自己跑回狼群，那是她把自己送给了他，那是第二次。
无论是从何种语言，何种意象来看，她都是该属于他的。
他也以这种坚定不移地心情，强制性地压抑着女孩的躁动，并在青黄不接地草地上，残忍地占有了她。
狼王都是这样对待族群里的母狼的。
如果说故事从这里结束，那对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恩赐。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当真是生离死别？
在他最愚蠢，脑子最不开化的时候，他只是依靠着本能和直觉生存，却遇到了很多需要他未来要用余生来思考的问题。
他认识了万乐和骆文端的时候，万乐沉浮在生离的痛苦中，自我折磨消耗着自己的生命的时候，他在想，万乐知不知道其实自己正处在一种巨大的幸福之中？
那是因为，生离和死别，都算善终。
万乐怀揣着一份注定善终的感情，陷入美好的绝望中，那是美的。
而真正的残忍不是这样，不是生离死别，真正的残忍是没有声音的，是臭的。
女孩在他化成人形之前就已经离开了他，她跟随着穿过草原的商队逃跑了。他其实是知道的，但他也知道如何惩罚要逃跑的母狼。
母狼如果要逃跑，要么咬死它，要么就让它离开，让它在外面食不果腹，被欺凌至死。
他没打算让女孩死掉，但也只是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惩罚。
女孩上了商队的车后，被强|暴了。她在被强|暴的过程中，非常恐惧，她说：“不要让我回去。”
这句话仔细想想，像是在说，在强|暴她的并非是眼前的男人，而是过去的生活。这对她来说是一种非常痛苦的境地，痛苦在于她刚刚要离开那片荒芜的草原，就又要被丢回去了。以至于她无法注意到自己此时此刻也并非多么幸福。
他是看见这一幕的，如果他那时候知道得足够多，那种感受就算是一个受过教育的成年人类，都未必能形容得透彻那种心情，但是他不知道，他觉得异常耻辱，耻辱于自己甚至无法形容出此刻的感受，不知道自己因何愤怒。
在幻化成人之前，他一直在等着女孩回来，但是日复一日也并没有等到。等他幻化出人形后，他受本能驱使，去找过女孩，顺着商队的路打听，虽然费尽周折，但也在有一天见到了她。
女孩在洗碗，手伸进水中，关节是红的，肿的，上头有些伤口，在流着“人水”，但女孩的表情是安定的，仿佛她就应该在这里经受着这一切。
他看了很多天，确信了那个女孩无论何时，表情都是那么的安定，那么妥当，被男人打时、生孩子时、干活时、把脏水泼在街上，被邻居骂时，她都像是一块就该放在那里的石头一样稳当，从未露出过在草原时那样古怪的表情。
他是一个朝生暮死的畜生，他是不知道感情的，只知道本能，只依靠直觉。是巧合和命运，让他误以为女孩是不会离开他的，是离开后也会自己跑回来的，但其实并非如此。
无论是爱情、友情、亲情，他后来都见过很多，好的坏的都有，唯独没有他这样的。
大家会决裂、会生离、会死别、会变淡，也可能会一生都在一起，但没有一种是会变臭，变得臭不可闻，变得恶心，变得脏。
他越清醒，越意识到恶心。他觉得自己恶心，也觉得人类恶心，这个世界恶心，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恶心。
他开始怀疑人类，怀疑起眼睛看到的一切是否真的像他所看到的那样。但最后他又想明白，当你开始用意象去思考一件事，比如说把一个人比作一朵莲花，那就已经开始走向危险。与人类相处，只需要警惕意象，就可以杜绝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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