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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挑灯看剑_吾九殿【完结+番外】(471)

  反要再加一条“罪状”。

  “误交损友啊误交损友。”

  陆净扼腕长叹。

  只是脚步分明是轻快的。

  是很多年前,芦花江边徘徊犹豫时,没有过的轻快。

  ………………………

  很多年以前,芦花如雪,江水载月。

  江边蹲着个瞎眼和尚,还有个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的白衣青年。

  ——是重定天地后的第五百年。

  不渡和尚发了宏愿,陆净药谷事务繁忙,大家这些年都很忙,只能每隔二十年在芦花江边聚上一聚,有时候是四五个人,有时候是一二个人,有时候一个人也没有。

  “我不明白,”陆净搁下笔,看刚写好的纸张无火自焚,点点灰烬,落到江中。灰烬上的字迹,先是变得鲜明,后又很快黯淡下去,水一冲,就什么都没有了,“……和尚,我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就连太乙也要眼睁睁地看,人间一点一点,如风沙摩崖一样,将小师祖,将神君渐渐淡忘。

  东洲的灯霄年年复年年,一年比一年盛大。

  文人墨客,洋洋洒洒,写下无数歌颂太乙镇中钧的诗篇,纸灯竹灯,从此被赋予了寄托哀思追悼,膜拜英魂的含义——可谁知道,当初的太乙放飞纸灯,只是不想让小师祖在夜晚独登高台的时候,只能面对死寂漆黑的山影?

  陆净真的不明白。

  他可以高高兴兴地庆祝好友离开,去了幽冥,去了黄泉,却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任由人间将神君,将过往的一切一点一点遗忘。

  就像一场不动声色的谋杀。

  是的。

  陆净觉得这就是一场谋杀。

  一场属于笔墨纸砚的谋杀,一场属于史书春秋的谋杀。人们用一个新的语境替代一段旧的过去,用一个新的含义取代一段旧的回忆。久而久之,哪怕再有人提起“神君”“四极”,再有人说起“太一”“太乙”,熟悉的字词,说的也不是最初的人和事了。

  这就是一场漫长的、声色不动的、连根拔起的谋杀。

  偏偏,所有能与旧时代回响的人。

  都在沉默。

  陆净想做点什么,想写些什么,想让人间记住些什么,可一落笔,文章未成,书卷先焚,神君的一切,都成了不留于世的禁忌……陆净不知道,这到底是仇薄灯自己不愿意人间记住他,还是另一个人不愿让人间对他肆意评判。

  “可被人记住,对他又有什么意义?”

  不渡和尚问。

  茫茫似雪的芦花在风中起伏,瞎了眼的不渡在月光中跌坐,眉目平和。

  “陆十一,人们为什么会信神拜佛?”他轻声问。

  陆净摇摇头。

  “因为无能为力。”不渡和尚拈了一朵芦花,又放飞它,它在月下于江面漂泊,“十一,生于天地,渺若埃尘,无枝可依,无岸可泊。时势一星半点的变化,落到人们头顶,就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如此孤独。

  “所以,人们求神拜佛,以此为寄托。”

  不渡和尚俯身,从江水中拘起一捧水,水荡漾着盈盈月色:“为神者的悲哀,就在于这里……祂们如此强大,如此可怕,连名字也是祭词祀语。那些哀凄的哭声,绝望的呻//吟,便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传到祂们的耳中。”

  所以,太古之古,家家有巫,人人皆巫,上下相通,明神往来。

  所以,要一剑了断平生。

  要把过去全都焚尽,也要把未来付诸于火,要把神君的一切从世上抹去,要世人再不能向神君悲哭祈求,要世人彻底忘了,这世上还有这么一尊神……不要再记得他的名字,不要再称颂他的名字,不要再记得他的历史。

  爱他也好,恨他也罢,都终止吧。

  “十一,”不渡和尚松开手,让那一捧水回归江中,“不要再写了。”

  “让他解脱吧。”

  月光照在不渡的脸上,面色如玉。他的琉璃身在重定天地的夜晚碎去,他的戒疤在退出佛宗后散去,他成了没有受戒没有僧牒的和尚,发下了不超度尽世间冤魂恶鬼,不证菩提的宏愿。

  ——他永远也成不了佛了。

  可他坐在山水之间,肩停凫徯,神色平和,陆净却觉得他比以往任何时刻,更像一尊活生生的佛陀。

  “我明白了。”陆净说。

  他松开笔,看它沉进江中。

  许久。

  “我只是……”陆净低垂着头,顿了顿,“不渡,你知道风花谷和厌火岛开战了吗?”

  不渡和尚转动佛珠的手一顿。

  陆净望江水将笔端未散的浓墨晕开,又冲散:“我只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他没说,不渡和尚却明白了。随着时岁流逝,人间更迭,纷争忽而起,又忽而平息,一些事情回首再看,便带上了不一样的色彩与意味。神君与天道离开人间,到底是他们厌倦了,还是……

  这个人间神君无处容身?

  若是前者,自当举杯相庆。

  可若是后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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