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一身狼狈的福南音,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被锁在牢中,无助等死的自己。那时手握权柄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便是用着一种对蝼蚁一般轻蔑的眼神望着他,看他小心匍匐在地上,低声下气求人给自己一条活路……
甚至此刻的福南音仍是这般平静地望着他。
“右相心中似乎在打什么有趣的主意。”
福南音道。
右相眼中忽然划过一丝厉色,心中那股阴暗的情绪如鬼魅一般爬了出来。他慢慢坐在了那把椅子上,打量着福南音那张苍白的脸,因缺水而有几分干裂的嘴唇,以及几乎很难看出来的、被压抑得很好的因冷意激起的轻微战栗。
“是有用的建议。”
他森森笑出声,“还记得从前吗?国师想要离开这座地牢……跪下来,好好求求本相,便放你出去……”
第52章
在众人压抑的缄默时,地牢中忽然传出一声短促的笑。
“原来右相一直记仇。”
福南音侧着头,有几滴水顺着他的额间流了下来。他说话的时候,热气呵成雾团,让那张带着几分病倦的面孔短暂的模糊起来。
右相看着他,明明已经是如此狼狈的模样,眼中却看不出半分慌乱。
他知道,能将国师那个自古毫无实权的闲职从冷板凳做成人人畏惧的权臣之人,不论是手段还是心智绝非常人可比,连右相自己这些年也实实在在地领教过了。可此时他看着福南音,那双被长袖遮住的手紧了紧,心中仍是忍不住生出些怨怒的恶气来。
角落里那个身形熟悉的仆从先是朝着右相那边警惕地看了一眼,又低声对福南音说了几句话,见后者安抚地摇了摇头,这才略有不甘地扶着人站起来。福南音的动作有些踉跄,显然正如那个中原大夫所说,在这地牢里病得不轻。
他微微蹙起眉,眼神从福南音的身上短暂移开,又扫过了宗谈——
果然不是昨日那人。
王城之中,众目睽睽之下,竟真将人掉了包……
他想着,心便猛地沉了下来,没防福南音从石榻上下来,走到了他跟前,又是一副居高临下的神色。
右相心一窒。
从前福南音站着,他跪在人脚下。如今福南音依然未发一言站在他面前,他坐着,竟仍显得气势矮了一头。
“国师这是想通了,要求人了?”
因为方才的心思,右相眼中微不可查地划过一丝惊疑。只是咫尺之间,他又忽然想起了曾经还是左相掌权之时,福南音不也是居人之下,低头弯腰任人搓揉?本就没有杆铁脊梁,凭何就要在他面前装清高?
福南音看着右相面色的变化,目光落在他最后那略显得意的嘴角上。
右相伸出手,朝地上指了指,带了几分挑衅地看着福南音。
“毕竟国师曾经也在这地牢中做过不少‘善事’,即便是报答,本相也舍不得看恩人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等死。”
宗谈一直在福南音的身后,虎视眈眈地望着右相。太子给他下的命令是保护福南音的安危——如今看着人身陷囹圄已经算是天大的失职,此时就绝不能再让他受一个漠北狗贼的折辱……他从前没有与福南音接触过,不知道他一向的行事风格,心中戒备着,攥紧的拳头中甚至生出层冷汗来。
右相的人都候在门外,若是打起来,他有胜算。
福南音又向右相跟前走了半步,停下来,端详着他那只指地的手。
“真的吗?我不信。”
福南音说着,眉峰便扬了起来。
他倾身靠向右相,近距离望着那双带了些意外和惊疑的眼睛,道:
“方才坐得太远,怕说话右相听不清楚。”
右相面色一变,脱口便问:“国师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些心照不宣的话。”他一笑,看着面色沉沉的人:“右相心中清楚,大王分给你那些残羹剩饭的权力,在这地牢中根本做不了主,我也不会受你折辱摆布,可你还是来了。”
即便是事实,右相听后眼神仍是明显地冷了下去。这段话在他耳中不亚于是极大的嘲讽,福南音如今的确是今非昔比,甚至成了阶下之囚,旁人都以为他右相替代了昔日国师的位置成了漠北王的心腹重臣;看似风光无两,可有了眼前这位叫漠北大权旁落的前车之鉴,大王自然不可能再将权力分出去一星半点。
他这个右相,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罢了。
不但谈不上放人之权,甚至他此时来地牢探视福南音之事也已传到了大王耳中,想来请他面圣的内侍此时已经候在牢门外了。
看右相终于收起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福南音也敛了脸上笑意。他缓缓站直了身子,背过身望着那道光口。已经巳时了,铺进来的日光终于将地牢照得亮了几分。
右相也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半晌没说话。
福南音等得有些疲倦了,便索性开口:“既然杀不了也救不了,右相最好还是离远一点。你之前至少忠心对我,到时清算起来,我不想手段太难看。”
右相此次本有心试探,却被他这句话震了一下,那些曾经在福南音手下时见过的场面早已深入骨髓,此时不受控制地再度被回忆起来,尤其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他不是没有想过,福南音有本事将左相和祖开将军多年的势力一朝拔起,自然不只是靠着朝野那些明面上的盘根错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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