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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江南_虚海【完结+番外】(10)

  白色足袋往鲜红长袴那边走动了一步,藤中纳言的声音更大地、毫不领情地盖过藤权介的乞恕,“是我。”

  属于藤中纳言的男子的声音将那属于藤权介的少年的声音无端截断,本身就是一种强词夺理。可是空气沉默下来,就连母亲若有似无的哭泣也一同戛然而止。

  藤权介忽然想到,在以前父亲总要在他面前提起的一句话,是说“不论对错与否,都不要得寸进尺。”指的大概是这样的情景了。因此尽管有许多不安与委屈,只是牢牢含在心里。大家彼此之间沉默着,不知过去了多久,藤中纳言一度销声匿迹下去的声音才如同施舍般地说道,“是我乱发了脾气,与他是没有关系的。”

  鲜红长袴包裹的膝盖立即站了起来,竹叶青色的表衣盖住了那长袴,鲜艳的红色看不见了,宇多内亲王又十分轻柔地说,“方才没有受伤吧,没有碰到哪里吧?”

  藤权介微微抬起头来,哥哥的拳头还是一动未动粘在直衣上面,身体也因为侧转了过去,仿佛变得异常纤细。再把头抬起来一点,就能看到母亲的一双胳膊擒在哥哥的衣袖上,竹叶的青色紧紧依偎着藤色。哥哥乍然地甩了甩两个臂膀,可母亲的双手蛛网似的挂在哥哥的衣袖上。哥哥把下巴一颔,往箦子外面走了一步。然后,母亲的手松开了。

  藤权介禁不住看向母亲的脸,那里并没有如他所愿所想的粉红眼眶又或是划开铅粉的泪痕,母亲干干净净的脸上,除了精致的妆容别无一物。丹朱的嘴唇一张一合地问道,“不舒服了吗?又哪里觉得不舒服了吗?”

  藤中纳言的面具牢牢卡到脖颈上,他的下巴无法再颔下去了。藤权介觉得,那张面具应该作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来,可是面具上的脸依旧微微弯着嘴唇,看起来十分悠闲。这时,哥哥脸上的面具又与他分离了。哥哥是哥哥,面具只是面具。

  兄长长久沉默着,不知道将两手放到何处的宇多内亲王也只好拘谨在袖子里,原地扮一座雕像。兄长乍然把头偏离到另外一边,教藤权介连面具也见不着了。母亲端然望向端坐的藤权介说,“你出去罢。”

  藤权介终算是有些后悔方才的谦让,分明不是我,为什么母亲要露出那样的神情?设若只是不满自己寻常时候的顽劣调皮,方才那样的作态与说教哪里还不能教她心里满足?可兄长的认罪就仿若一纸欲盖弥彰的无印官文,兄长心里清楚那样说会让母亲对自己更加心怀怨恨么?兄长应当很清楚,纵然他往常总说一些“是正融犯了错”、“正融固然调皮,这回是侍卫没有将他好好看护”的直言。可当前这种情景之下,哪个人还会容忍心直口快的秉性,母亲看自己的眼神业经噙着深深的绝望了。

  背对着藤权介与母亲的兄长,脑袋上浓密的发与乌帽子连到了一起。从前兄长尚未元服的时候,总觉得垂下来的头发美丽像墨水染过的紫藤,束冠以后必定失色许多,连母亲的女房与父亲的护卫也深觉可惜。可现如今那饱满的脑袋望过去,有如遮盖着一段柔美的丝绸。若是将脑袋上的乌帽子连在一起看待,藤权介自然而然地觉得像是一节倒生在脖颈上的黑色鱼尾,乌帽子连同头发都发着鳞片般的微光。藤权介陷入这奇异的幻想里,久久不能自拔,因之无所动作着,母亲急忙又唤一声,“还不出去么?”

  又如一块巨石般的话严酷地压在藤权介的心底,藤权介感觉胸口不堪重负,气也有些喘不上来,要把心里话说出来才行,“为什么呢?能告诉我为什么么?”

  母亲的眼睛里旋即又染上了那种近暮秋的颜色,一面用袖子掩住口鼻,“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藤权介站起来说,“是父亲带我来这里的,我想看望哥哥。仅仅是看望哥哥,又做错了哪里?”然后两只手掌也跟着藤中纳言一道握成拳头,牢牢地的粘在直衣的上面。方才牢记在心的“切勿得寸进尺”的金科玉律业已抛诸九霄云外,藤权介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教他打住,可是藤权介像匹受惊的野马,停不下来,“以前的时候,故意做出那些教母亲生气的举动,总也不想是我的无心之举。可是过错在我,即使无心,也要伏罪受罚。可是现在,就连兄长也在说,我分明是……分明是没有过错,缘何要将我像这样严厉地对待?”

  他交代完几句话,犹如狂奔数里般气喘吁吁。母亲与兄长都没有说话,藤权介要言不烦的辩解里,也因多出这两种沉默,而显得疲软无力。说到最后,也觉得没有讲下去的必要。母亲还只是淡淡地重复那一句,“出去吧,我的身体本就不好了,你的话实在听不得。”

  藤权介两拳握得通红,不知怎么的,无论如何都不愿就此离开。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再仔细看待这座长长的箦子时,业经空无一人了。

  很多时候,孩童的心思远比大人所想的细腻。比如,同样是鞠球这一玩具,若是以不同花色分给一家的孩子,花色漂亮的鞠球总是最先被赠与给最受宠的孩子。得到不那么喜欢鞠球的孩子心里也十分地清楚,其他的孩子比自己受父母的喜爱更甚。

  那么不仅仅是鞠球、角弓之类的物件,在藤权介年纪尚小的时候,分别与哥哥一起去看望母亲。分到自己手里若是两个椿饼,哥哥手里的必定是三个。若是自己能分到三个,那么哥哥手里必定有五个。假使刻意表现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以获得本应与哥哥数量对等的椿饼。母亲也定会把脑袋晗着,淡淡地问他,“哪一次不是哥哥分给你的多呢?这一次就让哥哥多吃一点不好么?”不管答应与否,便也不再与藤权介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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