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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_悄然无声【完结】(129)

  她那只的金镯子,如半圈新月环在腕上,镶嵌的火钻犹如亮晶晶的星儿,颜色一如他眼眸的蓝,许是晶光太过刺目,封旭眼睛一时承受不住,转过去看她身侧的影。

  远近次第的宫灯如温煦的阳光,柔绵温软。封旭忽然发觉,他们好似污浊墨迹的影拉的颀长几乎相接,那种莫明的感觉,不期然间,又袭上了心头。

  香墨但见门帘掀动,随即喝问:"是谁?"

  “是奴才!”安泰掀帘而入,请个安说:“宫里来人宣召,万岁爷这会儿驾临墨府。请夫人的示下。”

  明为请示,其实是催促。香墨不得再多说什么,薄烟不胜风,衣裙一动,象冰绡裁剪碎了。

  由水榭过了名叫小蓬莱的曲桥,多少有些局促,循桥转过山,眼前忽然一亮,东靠岸为曲溪馆,月色照得一片通明,水面似乎比白天宽阔了许多。

  馆中却十分冷清,落地罩下设了一座玻璃的屏风,屏中的水波载着月光流转,隔开鸳鸯双厅。

  杜江坐在坐在躺椅上,借着火光再一次细细展开手中纸条:“李氏独女芙假称远方亲眷嫁于青王,康慈宫不知。”

  秋夜,像水一般的清凉,心境一潭湖水,仍旧像它数十年来那样的清明,但额头到脖子却一片的热潮。

  身下的躺椅则早早就垫好了雪白的狐皮,温热而柔软,触摸时象一只活着的狐狸,可终究是溽热。有点微风,带着花香,把宫灯下赤红品流苏的影子吹到有光的地方来,又吹到无光的地方去。风不强,偏骨头却怕极了吹,见了一点就开始刺痛。

  真热……似乎只需要一觉醒来的时间,就老了……

  脚步声隐隐自传来,象敲打在心上,杜江手指一颤,竟将纸撕了一半。

  杜江突然惊醒,将手中的纸,投进灯内,淡红火苗片刻的功夫,把纸舔成了一小块黑色的灰烬。

  李原雍转过屏风时,杜江已站起身,缓缓道:“老了,几杯酒连一个时辰都顶不住,不服老不行了!”

  因是私宴,杜江只着褐色缎的便袍,周身最鲜艳的颜色不过是深蓝缠枝纹的襟缘与袖缘。极长的胡子随着说话声,瑟瑟落在胸前,微光略带一半的灰影,衬得难以想到的雪白。

  李原雍在交椅上坐下,神色间带了几分恭谨道:“阁老春秋鼎盛,倒这么说,就真叫我惭愧了,也是几杯酒,我也就顶了大半个时辰罢了。”

  “原雍,你是在宽慰我啊。你向来千杯不醉我是知道的,你心地仁厚我也知道的。记得当年,你未经仕途直接入宦,我以为你也是个官宦子弟中纨绔之徒,宫内门槛皆高,你却在出雨花阁时,能代替内侍搀我一把。搀一次不难,搀三十年就难了。难为你三十年来,都能搀上我一把……”

  宫灯流水一般泻地的明亮,到处倾泻起来,倾泻到馆内四壁的玲珑雕刻上、他们的眼间、眉角上,倾泻到像带着面具遮住的模糊一色的神态中,一切都分明、清晰,一切都成了活生生的了。

  李原雍清晰记得,氏族出身少年得志,二十岁就升到户部主事。那时的杜江以帝师之尊,颇得重用,他曾想借此殷勤,对一向与李氏不大和睦的杜江,取得一种较为亲密的关系,化解干戈。然而,杜江虽和煦,但党争无情,终究是彻头彻尾落空了!

  尘烟绮年事,李原雍也显动容:“阁老……”

  杜江走到李原雍身前,长长一叹:“原雍,你厚道。你做我的副手也有好多年了,难为你处处搀扶我着我,你比你妹妹要厚道!”

  话说的不是不突然,李原雍不由一怔,然后才回过神来,颔首恳切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君不当位,悍臣满朝,阁老最难。”

  杜江却忽然沉默,半晌,不胜伤感地说:“你最懂我。”

  合

  两个人都沉默着。宫灯愈加地亮了,有侍婢进来奉上茶,摆上几碟子杜江喜爱的绵软茶食,秋夜里蚊虫多,侍婢为了熏逐而烧起蒿草艾叶。然后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蒿草艾叶的一层薄烟,直冲不去,将彼此的身影都融进了其中,变得模模糊糊。

  “青王寿诞凑趣的人多了,想来也不差你我两个。”杜江突地附身抓住李原雍的手臂,低声道:“我跟你说几句知心的话。”

  落地罩下的是八扇玻璃屏,用称为“酸枝”的紫檀雕琢,工细绝伦。八扇玻璃屏内,厚有一尺,中空贮水,蓄了金鱼。

  这份别处心裁的寿礼,是李原雍早在一个月前就送过来的。

  杜江半侧着身子,望着屏风里五彩绚丽的游鱼,出了好一会神。然后,他回过头来问:“你要将女儿嫁给青王吗?”

  李原雍勃然色变,眼角不住的抽搐,盯着杜江看了好一会,忽站起身,放缓了声音:“阁老从哪里听说的?绝没有的事!”

  惊极了,李原雍手腕冰凉,微微颤抖,杜江手指也抖了一下,却终于只是拍了拍他,顺势按着他的肩头,让他坐下:“原雍,你别误会,我绝不是要阻拦你,相反我绝对的赞同你。”

  重新落座后的李原雍竭力装出镇静的模样,咳了一声:“阁老,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杜江缓缓迈步,在屏风前的躺椅上坐下,为了更舒服,身子往后靠一靠,双手捧着一杯茶,好半天不言语。淡金色的烛火照着他半边脸,明暗之际,勾出极清楚的轮廓,岁月深刻的额头,干瘪的嘴唇,雪白的长髯,是显得那样苍老,但也那样深沉。

  “原雍啊,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这般疑虑重重。”

  李原雍越发小心,默默地在心里梳理出头绪,道:“您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如若此时不嫁,将来就真的毁了。”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杜江略略加重了语气,使得这句话带着一种哀叹且同病相怜的意味,接着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换做今日我是你,也会这么做。所以于私,我绝不会阻拦你。而于公……青王恭谨廉洁,是百里也难挑出其一的人物,也是我们大陈王朝难得一见的……君为重,社稷为轻……”

  最后一句似乎是含糊在口中,而李原雍最畏惮他这样的含糊,自然而然地将头低了下去,斟字酌句道:“阁老睿智。”

  “她佟家的女儿是嫁定了青王的,可是你李家的女儿也一定要嫁给青王,且一定要嫁的风光!”杜江起身,举步维艰又来至李原雍身前:“我五十余年宦海沉浮,皆道我桃李天下。我虽老了,可并不糊涂,我不过外有着陈瑞维持着漠北的半壁江山,内里主持着吏部官员的升迁罢了。而你那边,盐道河工也是不易。我的女儿已经是皇后,中宫稳坐,所以只要不乱了朝局,我绝不会在太后面前多说一句。”

  这两句话,在李原雍有惊心动魄之感,刹那间将豁然开朗。

  如今对杜氏应该持何态度?是“拢”还是“拒”,一思量间,李原雍躬身一礼,用一种决绝而豁达的声音答说:“阁老放心,我火速八百里加急给孔俊先,让他火速调出军粮给陈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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