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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_悄然无声【完结】(13)

  巧蓝本不想说,却在此一瞬间,瞧见香墨眼中已凝了一团戾气,不禁心头一突,一时也不知如何,只嗫嚅:“因为……因为……主子和陛下有了私情,被李嬷嬷撞见……”

  室内的檀香凝悄无声息的固空,愈见浓郁,巧蓝的声音在耳边隐隐回荡,如同远在千万里之外。香墨手指与沉香佛珠紧紧纠结,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一阵恍惚,似是有一生那么长,却只是一刹那。

  “所以,她说很幸福?”

  巧蓝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是的,夫人,请节哀……”

  “我知道了。我这里你也不能久留,你仓惶出逃,看来也没带什么,我给你准备些银钱,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待侍女送走了巧蓝,香墨坐在那里很久很久,发不出声音,眼却愈来愈模糊,只在朦胧间看见室内的灯火,明亮的照着。一片耀眼到了极处的光芒里,燕脂的笑颜是恍惚幻在眼前,她看见燕脂站在陈王府的角门外,暮夏时落日迷离,明明是泪流不止,却依旧勉力笑着的燕脂。

  那是姐妹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到现在,连她最细微的神情都还清楚记得。只是今生在不得相见,终究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香墨缓缓松开自己的手,狠力的将手中的佛珠扯下来,念珠穿在藏青的丝绳上,非常结实。只扯下了一个,剩下的珠子在线上轻轻地滑下去,哗啦啦的洒满了一地。这一响,让香墨一惊,方回过神从椅子上起身。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勉强微微颤抖着手脚来到内堂。一把将佛龛上供着尺余高的白玉观音惯在地上,羊脂白玉断成几截。她随即抄起鎏金香炉又砸向那些白玉碎片,一下,又一下直至将白玉观音砸的粉碎。

  身上被汗湿透了,沿着身子淌下,倒似被刀子一道道地割开,血涌了出来。

  第二日天气仍是炎热难耐,即使平洲驿馆花木浓荫,还是抵受不住暑气。陈瑞不耐,索性叫了戏班进来,在临水而设亭台里喧起了鼓乐,曲目是《伍子胥传》。一时水清乐来,倒也清凉一片。

  平洲并不是什么繁华之地,因而不论伶人怎样将声音掐得凄凄切切,仍旧只让人只觉得恹倦。香墨强打精神去看,一旁坐着此次一同赴京的陈瑞和他的正室夫人安氏,新纳的第七房宠妾契兰。

  安氏到底是名门出身,此时一面摇着手中内制团扇,一面蹙眉对陈瑞道:“按例先皇守丧三年,期间不宜乐宴吧?”

  还不等陈瑞答话,契兰便拿着丝帕掩唇娇俏一笑,接口道:“姐姐,出来了哪里还有那么多忌讳,咱们只图个高兴就好了。”

  安氏以扇掩唇,微微一笑,一派大家闺秀的仪态。只有坐在她身侧的香墨,才听见极为轻微的一声:“蛮子!”

  而契兰正是出身南夷。

  台上的人刚唱完伍子胥自刎前的最后一句唱词:“吾死后,将吾眼挖出悬挂于吴京之东门上,以看吴灭亡。”

  那时香墨还在想,这个可怜的人,到死都无法看一眼自己的故乡。然后,宫使的报丧信就到了。

  香墨面色如常,倒是安氏面上神色几转,脸上浮起一层十分奇异的微笑,慢慢地对香墨说:“妹妹节哀。”

  语音温柔,仿佛感同身受的哀怜。

  “也好,去了也是孝敬先帝爷,不算她福薄。”反观香墨扬声极为爽脆一笑:“还好这出戏刚好唱完了,不然今晚可得惦记呢!”

  契兰冷冷一哼,毫不客气的揶揄道:“倒真想的开呢!”

  香墨则仿佛没听出话外之意,仍旧笑说:“妹妹谬赞了”

  契兰还待说什么,陈瑞已经状似随意的开口:“你的佛珠呢?”

  香墨声音与神情一样含笑无波,一字一字都咬得极清楚:“不小心扯散了。”

  戏散人散,难得的陈瑞也跟香墨回了房,在室内绕了一圈之后,伸手捉住香墨的下颌,细细地打量着她,微笑着说:“你那尊专程请了活佛开光的白玉观音呢?”

  香墨仰首迎着他嫣然一笑,眼神晶亮,不答反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陈瑞忽的恍惚了一下,随即不禁失笑:“你究竟是聪明呢,还是糊涂?”

  说罢忍不住伸手,抱住了香墨,香墨挣了一下,然后还是乖乖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有的女人高兴时笑得最漂亮,有的女人喜欢上一个人时笑得最漂亮,有的女人生气时笑得最漂亮。而你,别有所图的时候笑得最漂亮。

  陈瑞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纱烫在她的肌肤上,近在咫尺的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香墨难以自制的起了一身寒栗,然而他们离得那样近,她连躲避也无处可去,只得任凭他用极冷的目光寸寸钉住她。

  “我就是别有所图,你不也还是十年阻我赴京?”

  陈瑞轻笑:“你知道了?有这么明显吗?”

  他的声音在耳畔,那样坦然,坦然的令香墨生出一种难言的滋味,细细分辩,竟像是怨恨。

  *** *** *** *** *** *** *** *** *** *** *** *** ***

  戏台是搭在平洲城内一处偏僻的空场上,锣鼓丝竹嘈嘈切切响起时,台下的人则是寥寥无几,戏台上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在陈国,胡人的戏班在每个城镇初时受到的都是冷遇。

  不多时,饰演卓文君的莫姬款款而上,金花银地子的长缎水袖轻振,髻上插着的金步摇顿时摇曳生姿,流水一般地淌出汉时往事,重重楼台下痴情男女,又是一场戏开锣。

  微倾头,他的司马相如不用弹奏,只扬声高唱,唱的是一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眼风若有若无扫下台去,台下不知何时已是人头攒动,兴致勃勃看着听着。

  待见到他目光转移时,不约而同的猛然爆发出阵阵喝彩之声。

  他扬眉一笑,抬眼即不看卓文君,也不看台下,只是看向天的尽头。

  尽头之处,一个烧的火红的圆日正在落下,火红霞云,横卧苍穹。映得他的眼,他眼下的平洲都染了一层橘红,然而似只是转瞬之间,圆日已经落在天尽头。黑暗迅速铺陈而出。

  他目睹此景,本应哀愁感伤的心口蓦然就被一种莫名且强烈的情绪所感染,不禁扬眉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郎声高唱道:“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音色间已无了缱绻柔情,而是说不出的豪情壮志。

  唱罢下台,后台是一间阴凉的屋子,青红碧翠的廉价戏袍累累地堆满了临墙几个木箱子,当中一排桌椅,桌子上是一排铜镜。他结果手帕胡乱擦了汗,正看见数十名官兵在后台翻箱倒柜的搜索着什么,不由皱眉问道:“怎么了?”

  班主阿尔江犹坐在那里悠闲的抽着旱烟。“好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侍妾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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