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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_悄然无声【完结】(73)

  见状,杜子溪方满意转回首。

  不期然,正对上镜中人视线。

  镜中的女子,身着红缎金团凤的常服,虽未梳头,但耳上戴着两只金凤耳坠,赤金凤口中抽出虾须一般金线,坠着的一粒珍珠,犹在摇曳。金珠锦绣中,眉目诮厉,眸如漩涡,那种苍白的脸色,象雪一样透明,仿佛顷刻就要融化在阳光下面。

  杜子溪眉蹙了起来,渐渐变了神色,满面迷惘。

  过了好一阵子,方勾起一边唇角,眼睫不胜疲倦似地微微翕动,声音低如耳语:“我想再睡一会”

  一边宫婢极为识得眼色,忙将一个粉红平金套子遮上铜镜,才搀扶她上床休息。

  燕脂别传

  陈国历二百二十九年,四月初一。

  总是梦见了皇宫之外的东都。

  水声潺潺从河床上涨起又落下,蜿蜒了整个东都的渭河边行人熙攘,即便是夜间也是红灯软语,带着浓郁香气的风穿过半个城池,吹入皇宫,伴着不知名的异香。

  酱紫的小瓦缸,还不及食指长的一尾鱼,金身漾着红尾,摇尾于狭小缸里时,红影袭袭,只是看它自由的翩翩又翩翩的样子,她就高兴的笑了,姐姐就也高兴的笑着。

  后来的夏日几乎是生命中最寒冷的,父亲得了肺痨,她们的穷,她们的窘,一步步将她们迫到了悬崖的边缘,让她们没有了丝毫的余地。

  没有人能理解那种滋味,也没有人愿意去体会那种苦难。

  于是,姐姐自卖自身进了陈王府。她仍记得那天雨下的好大,簇簇的仿佛替人世间每个欲哭无泪的人流尽了眼泪。

  隔了一年才终于能见到面,那时陈王府的窗外,正值四月里的牡丹盛放,魏紫姚黄、赵粉卢丹、雪拥工嫱……暮色将它们一朵一朵照得斑斓多姿,又碎成万千光华,和着天上的霞色。

  身上明明掩不住的伤痕,姐姐只说:“等将来出了王府,咱们也种上一院子牡丹,偏不信此花就是富贵人家养得!”

  说时,笑得爽脆,一口牙齿映着麦色肌肤,耀白得如雪,却只有她能看见眼底隐隐的泪光。

  言犹在耳,却已远隔关山万里。

  蓦然张眼,床畔一盏彻夜长明的灯光,如阴云下星色,落在薄如蝉翼的床帐之上,一片海棠红,又一片鸭卵青,仿佛叠坠的多覆上了一层霓纱。双重纱外含珠宫的羊脂桌紫金凳,恩宠辉耀,沐在这样的夜色里,便都只是朦胧的阴影。

  富贵贫贱,在这样的夜里,似就没有了分别。

  然而,终究是有分别的。

  这样的夜即便是再寂静,绢纱帘子外,亦是有人丝毫不歇的侯着。这样的人和红墙琉瓦阻隔了渭河上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肆意欢笑怒骂的人声亦都遥不可及。

  她极轻的起身,靠在了床柱上,金丝楠木凹陷起伏的刻花,一朵一朵牡丹挨挨挤挤,冰凉贴在面颊上,带着持续了百年的香息,萦绕呼吸。

  往事总是不期然的突兀而至,好似有人伸出一只手,猝及不防的攥紧了心脏。

  有些事不能想,只要不经意的触及,胸口就仿佛有一个洞。

  那日,她还是为一米银钱几乎被兄长卖进娼官的孩子。

  现在,已经是陈国的燕妃了。

  而她的姐姐已经离开了东都整整五年……

  光阴似总是一日捱过一日,又瞬间流逝的易过。转眼又到了春日,长日俄人,闲来无事踱到御苑。天香亭牡丹盛开,放目望去,上百本牡丹花叶蕊瓣,凌风好似虹带,连绵如海,穿过日色,熔了日色,虹色愈盛,于是炽白日色就黯淡下来。

  燕脂想,人都说春睡海棠,可眼前的牡丹锦衾相覆,绣账连接,又何尝不是红妆夜未眠,偏觉耐春寒?

  开得最好的是一株雪拥蓝关,一簇簇犹堆簇在裙下,雪盈盈托着几点烟蓝,稠密的恍如一步一帐。手指抚摸下去,花瓣仿佛丝绒,却格外的凉,也格外的寂。

  燕脂一身月白在花间徘徊,沾了日色浓晕的眼睫垂下,投落两道寂寥的阴影。

  宫里的月白,只占着一个“白”字,其实是极浅蓝,这样弯绕,只是为了避去缟素的晦气。

  燕脂并不喜欢,但别无选择。

  她其实并也不爱牡丹,过盛的繁华富丽,不知怎的偏有一种胜极反衰之感,可她偏偏要宪帝在御苑遍植牡丹。

  因为如今,已无人知道她爱什么。

  如今,再无人能知。

  燕脂仰面,盛极的阳光,仿佛带着火的金液,淌进她的双眼,模糊成了一层薄雾,转瞬又匆匆化去。

  身后是自陈王府带进宫的近身侍婢巧蓝,她看着燕脂的侧影,明明在日火下,偏仿佛浮着碎冰。

  巧蓝恍惚了片刻,方才笑语:“主子,牡丹开的这么好,不如去请万岁爷一起看吧?”

  风陡的扑来,扬起燕脂月白裙袖烈烈飘拂,如身前的雪拥蓝关,花瓣猝然收紧。

  燕脂这才回神,问道:“陛下在哪里?”

  话音未落,已有内侍得了眼色去打探,不多时回报,宪帝于烟波碧水阁午睡未醒。

  燕脂神色端然如水,思量了片刻,就朝巧蓝轻轻一笑:“那咱们就去叫叫。”

  烟波碧水阁离天香亭尚有一段距离,但春日正好,燕脂就没乘步辇,信步闲踱。

  烟波碧水阁前有三重夹道,妃嫔按例行走右侧,燕脂刚上了夹道,迎面就和一乘步辇狭路相逢。抬辇的内侍见了燕脂也是一愣,忙避在一侧,落辇施礼。

  精绣的魏紫锦帘,垂下来的鸳鸯结,正映着洋洋春色,探身翩然而下的江嫔,一头被宪帝赞若绿鬓的发髻散乱,透出一抹狼狈,却仍若一株桃花半含雨,遮不住的风情。

  她们互视不言,最后江嫔脸色苍白着跪礼,眼中却是一份掩不住的恨意。

  燕脂看在眼里,却未来得及细细寻思,德保已一溜烟的迎了出来。

  自宪帝还是陈王时就为心腹的德保来说,应付这种场面已经是娴熟无比,一见燕脂的面极爽脆的弯身道:

  “奴才给燕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内侍的衣衫,向来不过是极平常的青缎袍子,而德保一弯身时,宽袖几乎垂地,里头轻软光亮的柳绿蜀锦,隐约露出花绮纹,这样的恩典已是绝无仅有。燕脂自然不会让他跪礼,忙伸手去扶,德保就势起来,丝毫不看江嫔,只目不转睛的望住燕脂,唇角轻轻上挑,含着似是而非的笑,又道:“万岁爷刚说穆燕今年新进上的金簪玉带只您方才衬得上,要奴才给您送去,可巧您来了,也就省了奴才的脚程了!”

  燕脂脸上的不自在方渐渐去了,德保最是察言观色,便亲自虚搀在燕脂肘下,引了她进了烟波碧水阁的西侧殿,服侍她坐下,方才说道:“只是娘娘不赶巧,万岁爷正午睡呢。”

  烟波碧水阁除却夏日清凉之外,其余时节便是春日里也是深邃阴冷的,所以椅上格外又添了万字菱纹罗的椅垫。燕脂坐下,看着脚下提花丝绒红毡直通殿阁尽头,门扉紧闭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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