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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_唐酒卿【完结】(100)

  净霖说:“那便是阎王吠罗。”

  “便是他。”苍霁撑身,见吠罗斗笠下的脸生得唇红齿白,“看着比我还小。”

  “他已一千四百岁了。”净霖说,“看来他待千钰分外重视,竟连这一段路都不肯假借他人之手。”

  “可惜他来晚了。”苍霁说,“千钰心里有人,哪有他的位置。”

  净霖侧首,说:“你这般了解千钰?”

  “是啊,见他乖巧柔顺,可爱得很。”苍霁抱肩,“况且他已为人夫,许多事情我都须向他讨教。”

  净霖不做声,听下边吠罗已经踩着横木站起身。他一手撑轿辇,一手抬起斗笠,冲四下朗声说:“明日爷爷我要娶亲!离津万鬼皆来吃酒,宴席摆上十万桌,八方来者皆是客!你们全部都得喝!给我高高兴兴闹一场!”

  群鸟齐鸣,巨牛刨蹄,足足在离津城绕了三圈才作罢。末了,吠罗扔鞭下轿,倚着窗边对千钰说:“心肝儿,今夜之后,你我便是夫妻了,前几日答应你的事情,便一概不算数了!夫妻同房天经地义,没道理再将我拒之门外是不是?”

  千钰一拳重捶在窗板,寒声说:“我已有夫!”

  “不是死了么?”吠罗吐着草枝,“人命谱上写得清楚,是个短命鬼。别忧心,我还能活上几千年,能同你白头到老,可比凡人更有时间。”

  “放我出去!”千钰从缝隙中看着他,一遍遍地说,“我已有夫。”

  吠罗负手踢了踢轿辇,说:“我长得不如他好看么?我修为不如他高么?他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休说几张纸,几句诗,就是这黄泉半壁,我也能给你。心肝儿,何苦再受苦楚几百年,将这一腔深情皆移于我身上,你不也能快活许多?”

  “你根本不明白这世间情字。”千钰头抵在窗,别开脸,“我不要别的,我只要左郎!”

  吠罗却偏头对他说:“你生得真好看,比之九天境,也只有东君和临松君能压你一色。我爱惜你的颜色,是真心欲与你好,你怎可不要?”

  千钰已知他根本不懂,只说:“你若真心爱惜好颜色,何不娶东君?”

  “东君皮囊虽艳,本相却凶。况且他又是血海邪魔出身,与他一道,我心里慌。不过。”吠罗笑一声,“几百年前,临松君曾经于云端垂听凡说,侧颜羞煞天地万灵,连笙乐女神亦要避退。临松君位列君神之后,曾论天地第一色的笙乐便不再见人。不瞒你说,临松君未死时,我便是打定主意要娶他的。”

  苍霁原先还能听一听,闻到此句,手底下的窗木“砰”声而裂。

  第70章 忘川

  吠罗说罢又叹息, 再道:“明日大婚,不可愁眉不展。我差人备些酒给你, 吃些酒便能痛快了。如若你当真忘不了, 我牵你渡一次忘川便能忘了。往事随风, 日后与我过罢,我自会待你好。”

  千钰霎时抬首, 容颜在缝隙间斑驳着泪痕, 他说:“忘?这世间最忘不得便是他。我情愿往后数百年在相思苦中熬, 也不要忘了他。你既然爱这副皮囊,我便削皮剐面, 由你拿去!”

  “心肝儿手下留情!”吠罗讪笑,“我岂是那般浅薄之人?这便是你不懂了。我要一张人皮做什么?我要的是活生生的你。”

  千钰形容憔悴,他发已凌乱,只肯说:“我不嫁你, 亦不会娶你。我此心已沦于一人身上,此生便只与他同生共死。阎王不必多言。”

  吠罗自讨没趣, 只能勉强一笑。他几步走入街市,见左右皆退得老远, 不禁大发脾气:“瞎了眼!备酒摆桌, 今晚便开宴!”

  他话音方落,头顶骤然疾风乍起。吠罗敏锐闪避,背后却由人正踹一脚。他一个踉跄前扑, 险些当街跪倒, 又反应极快地单臂撑地, 身轻如燕,借力滑弹而起。不待他回首,便觉耳侧劲风瞬起,刮得一街鬼魂惊呼掩面。吠罗站不稳,手扶一柱。谁料这一扶竟扶坏了,因为他双臂撑身,腰间一松,袍衫顿时被风刮飞,裤子唰地跌到脚踝。

  吠罗一愣,紧接着面红怒声:“哪个狗娘养的?!”

  净霖双臂架着苍霁,拖回窗去。苍霁冷笑不止,阴声道:“你瞧他才长了几根毛,也敢跟左清昼抢人?还打定主意要娶临松君!”

  净霖被苍霁身形压得脚下磕绊,喘着息嗯声,说:“晚上待他醉归后,我们便去接千钰。”

  苍霁面色不虞:“打他就打他,此地上不及分界司,下不着阎王殿,明抢又如何?一只伶鼬反了天!”

  “你岂止是要打他。”净霖说,“他怀揣九天封印,回头给你一下,你便要在忘川河里做条傻鱼。”

  “他说他欲娶你。”苍霁回身捉住净霖的手,怒道,“他也行?不行!”

  净霖顺着毛连拍几下,苍霁见状趁势抵近,以头蹭着净霖鬓边。净霖如何招架得住他这样大的体型,被抵得连连后退,终于撞在墙壁。他露出的脸颊线条紧绷,严肃地对净霖说:“你便容着他们这样肖想?”

  净霖见他有些垂头丧气,顿了顿,说:“我与他素不相识。”

  苍霁不语,净霖沉默片刻,手掌悄悄扶上他的背部,正欲开口,却觉着颈边一热。净霖吓了一跳,险些以为他委屈的哭了,不禁偏过头去。岂料苍霁等得好,侧头接了个正着。

  苍霁手掌下滑,撑着净霖腰间,几欲把他推抱起来。净霖已知他根本是在佯装,不禁想要收回手。可是苍霁夹紧双腋,将净霖的双臂控得牢。他湿热地冲进来,在净霖唇齿间肆意作乱,任凭净霖揪扯着他背上衣衫也无动于衷,如同山一般抵着他。

  “嫁给他干什么。”苍霁咬着净霖舌尖含混地低笑,“有贼心没贼胆,量他也不敢!”

  净霖舌麻唇痛,苍霁方才松开。他舌抵着尖牙,眼眸黑亮,背上分明被净霖掌心的汗蹭湿,却又垂首追着净霖吻了几下。

  “能娶临松君的。”苍霁目光张狂,“得我这样的。”

  净霖给他一脚,苍霁夹着人直接将他扛起来,在室内转了一圈,说:“他既然要请人吃酒,那晚上便赏他个脸,算他好眼光。”说着拍了把净霖后腰,“到时候你来做鬼,戴上面具。”

  离津本无白昼与黑夜,但既然阎王发话,鬼差们便掐着中渡时辰。时辰一到,只听满城吹打,将红轿辇又拉了一圈。满城游魂边哭边笑,合着掌念祝词。彼岸花引黄泉路,轿辇碾在乱红之上,千钰垂首坐在其中,一切热闹似是别人的,他不过是个事外客。

  狐狸已断了尾,银发铺在红衣上,竟已显出苍苍老态。

  苍霁终于如愿以偿,能正大光明地用锁链牵着净霖走。他随着轿辇走几步,说:“不好,这狐狸已经万念俱灰。”

  净霖面具下的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话。

  酒席已开,城中饮酒醉鬼千奇百怪,仰头能见鬼火催出的烟火阵阵不断,周遭迅速融入一派欢天喜地的恭贺声中。轿辇已停在渡口,那幽幽河面平缓不惊,所有鬼皆在欢呼热闹,偏这“新娘”却如囚犯。没有阎王的命令,连杯酒也无人敢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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