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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_时镜【完结】(24)

  可在手指刚碰到最左侧那一卷佛经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在无意间,扫到了放在案边的青瓷画缸。

  这里面,都是一卷卷佛画。

  沈独无聊的时候看过,也记得很清楚:缸内只有四只卷轴,四卷画。这些天来,一幅没多,一幅没少。

  但现在,里面有五卷。

  多了一只?

  他有些好奇起来,眼见着就要取下佛经的手,方向一转,反将画缸内那一卷明显新上不少的画幅取了出来。

  手腕一抖,手指一展,画卷便在眼前打开。

  竟不是什么佛画。

  而是一幅春兰。

  舒展的兰叶,绽放的兰花,每一点都透着随意的锋芒,每一笔都藏着深深的孤冷。不是遗世独立,而是不屑一顾!

  整幅画都浸着一股浓重的戾气。

  画中那唯一一朵未绽的兰,更加重了这种戾气。

  它是整幅画的中心,它的存在破坏了整幅画的意境,犹如冰雪里袭出的一头猛兽,要吞噬一切;又像是一座隐秘的囚牢,将一切禁锢。

  不仅是一幅春兰,还偏偏是他当日信手所画的那一幅!

  只不过……

  比起画成时的模样,它上面,又多了几分变化。

  沈独苍白的手指,压在画幅的边缘,这一瞬间,竟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

  昏黄的光芒,落满画幅。

  隆冬绽放的野春兰依旧,始终未绽的那一朵上方,却被人信手添上了几笔,画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彩翅轻摇,姿态翩跹。

  它正在收翅。

  身子向前倾斜,朝着下方落去。

  周遭明明是一朵又一朵已经绽放的兰花,兰萼舒展,可它却偏偏落向了那久久未开、也不愿开的一朵……

  蝴蝶,等待花开。

  满纸戾气,立时一扫而空。

  也许是作画人的笔触太过柔软,也许是此夜的灯火太暖,竟能让人从这蝴蝶一落中,看出一种温热明亮的执着,一种禅心净定的守候。

  沈独眨了眨眼,看向了僧人静默的背影。

  平整。

  宽厚。

  沉凝不动。

  尽管看上去有如一座雕像,且看不到正面,可他知道,他的一张脸,带着佛门所独有的宝相庄严……

  垂眸。

  指尖抬起,轻轻地一点,却是落在画中这一只蝴蝶之上,触感微凉。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它仿佛也散发着淡淡的光。

  温情脉脉。

  沈独忽然想,这蝴蝶不是落在了花上,而是展翅一飞,飞进了自己心里。

  第14章 戒律┃不近女色,男色又如何?

  在书案后面,他站了许久没有说话。

  屋子里,弥漫着浅淡的白旃檀香息,也有微微清苦的药味儿,还有这些经卷和画幅上散发出的笔墨香,甚至有白粥里藏着的一点烟火气……

  僧人似乎对身后的一切毫无察觉。

  他依旧背对着他打坐,诵经。

  浑圆的佛珠一粒一粒地滚过去,面前的经文也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夜色渐渐深沉,沈独心里的某种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药不烫了。

  粥也凉了。

  可沈独没去端,而是放手松开了画幅,任由它依着惯性重新卷上,然后便拿着它走了过去,竟然盘腿坐到了僧人的左侧。

  “这是你画的?”

  他声音凉凉的,只将那卷起来的画轴递到了僧人的面前,这么侧眸看着他。

  僧人翕动的嘴唇停了下来,手中转动的佛珠也停了下来,原本微微垂闭着的眼眸睁开,凝视了这画轴片刻。

  接着眸光便一转,落到了沈独的脸上。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那目光温温的,似乎毫无波动,又似乎藏着万千的浪涛。

  沈独又开始手痒,很想伸出手来,描摹他的眉眼:“和尚,你知不知道,擅动别人的画,很不礼貌?”

  僧人没搭理他,又收回了目光。

  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

  若按着往常,沈独早就没好脸色了,可现在竟然没生气,反而还笑着,只道:“你原本是个哑巴,现在难道还聋了?跟你说话呢。”

  “……”

  僧人还是不搭理,一手端持地放在身前,另一手又开始慢慢地转动佛珠,无声地念诵起经文来。

  大约是嫌沈独吵,他连眼睛都闭上了。

  得。

  这姿态,摆得可真是高。

  沈独觉得这秃驴只怕是活得有些不耐烦了,心里头那些邪念,这时候都跟蚂蚁一样爬了出来,啃噬着他心底某个地方。

  僧人的手指,根根修长,骨节分明。

  侧脸则显得颇有棱角,却被略微昏暗的灯火光芒给添上几分柔和。于是此刻的姿态,就多了一种悲悯与垂怜。

  月白的僧袍,衣角落在地上,与他的重叠到一起。

  沈独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挑起了唇角笑起来:“秃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脾气不好、修为不行的人,若是行走江湖,可能活不过一个时辰?”

  手指一顿,眉头微微动了动,却依旧没睁眼。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念经的时候,旁边有个人一直在说话,显得有些聒噪。

  可沈独半点不觉得自己聒噪。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对一个哑巴有过这样的耐心,甚至觉得欺负他不能说话,在别人一心向佛念经的时候,从旁骚扰,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

  越说,越是上瘾。

  “说实话,来天机禅院之前,我只对你们这里那个善哉感兴趣。”

  “可认识你之后嘛……”

  “忽然还是觉得你比较有意思。听说这个善哉修为深厚,武功高强,天下不少高手都为之心折。我本是想去会一会的,但现在想,我身受重伤,未必打得过,还是欺负你有意思。”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很“禽兽”了。

  沈独觉得只要是个正常人听了,都能气得冒烟。

  前面听着像是好话,毕竟是觉得人和尚比善哉“有意思”,可话到末了,竟然是“欺负你有意思”!

  掐着的佛珠紧了一紧。

  先前一直隐忍着的僧人,终于第二次睁开了眼睛,那目光深深地,看向了沈独,太幽暗,太纯粹。

  沈独乐了:“不爽?打我啊。”

  “……”

  僧人的胸膛有隐约的起伏,佛珠也扣得紧紧的,可盯了他半天,那手指还是慢慢地松开了。

  这一点点的细节,沈独不会察觉不到。

  可他根本不在乎。

  眼前这秃驴,即便算不上是手无缚鸡之力,可却是实打实的半点武功都没有,要跟他打,简直痴人说梦。

  所以说到底,沈独有恃无恐啊。

  他脸上的笑意没有半点消减,目光从头到尾也没从僧人身上移开,始终注视着他侧脸分明的轮廓。

  有片刻的沉默,然后忽然问了一句话:“你们出家人的戒律,是不是很森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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