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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六_形骸【完结】(7)

  “都好。”就是没了你,东宫一下子显得十分寂寞。

  他们自六岁一起长大,朝夕相对,无话不谈,比谁都亲密无间。平冶以为会如此长期而往,直到晋国世子萧尘来此。

  他那六儿从前在这宫中最跳脱不过,古灵精怪,片刻没个安静。可若萧尘在场,他定然规矩端正,连笑都抿着唇。

  萧尘同他说话时,他总是一脸认真,无时不刻都在洗耳恭听一样。

  六儿说,世子私下里教他骑射,是他的老师。

  但平冶不喜与萧尘亲近,每每站在不远处,眯着眼望着他的六儿。

  若不是萧尘,六儿也不会这般早离开东宫。

  那一日他兄弟二人去闲玩,不知何故他却晕倒过去。再醒来时,被眼前景象骇得震住。

  萧尘心口扎着属于六儿的御刀,白衣血染,而他在一旁握着萧尘的手,茫然呆滞,平冶喊他也没能叫动他。

  父皇震怒,封住寥寥几个知情人,亲审他们这两个儿子。

  六儿伏头道,萧尘意欲加害太子,但一时心软,他便用御赐的象征身份的小刀刺去。

  平冶记得那一夜史无前例暴怒的父皇,若不是他拦在六儿身前,那把长剑便穿透了他的身体。

  晋国世子的死被瞒了下来,只道厉疾。皇子杀世子会引发太多且不必要的波澜,威帝只能压下此事,并大张旗鼓地遣送置放萧尘衣冠的棺椁与他的一切所属物回晋,以显皇恩,以示安抚。同时命令晋王必须将另一名世子送往国都。

  六儿跪了四日,忍到支撑不住栽倒在地。醒来时听见载着萧尘骨灰与衣冠的队伍已出发,不顾两膝便从榻上跳下,行走不动而摔趴在地。

  平冶抱起他,只见地上一摊泪渍。

  六儿背着罪名离开待了六年的东宫,准备搬去别处。他还去向威帝恳求,说是想赎罪,能否住在将来的晋小世子旁处,而威帝置若罔闻。不知道他又去找艾后说了什么,令皇后替他说服威帝,终是得偿所愿。

  从此东宫再没有那样活泼跳脱的声音。或者说,那样天真无邪的少年再没有了。

  平冶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六儿离他越来越远。

  但平冶总是笃信他的。

  在这宫中,只有他与他真正是互相依靠,荣辱一体。在未来的征途,他们不仅是血脉相依的兄弟,更是性命相交付的战友。

  今夜纪大夫秘密入宫,说是来给他诊脉,而从前他是定期来请诊,今不请自来,可见事态严重。

  纪大夫神色凝重,取出针卷请他挽起衣袖。平冶不知何故仍是照做,只因六儿站在他身后静看。

  第一根针施下,平冶看见银白的针尖浮现黑色,还未来得及惊讶,六儿的手瞬即压到了他肩膀上。

  他看见肩头的手在发抖,食指上的纱带是湿的,微微可见血丝。

  纪大夫足足施了十二根针,才冷峻着神色收回针。

  平冶抬手拍着六儿的手背,问向纪神医:“本宫是中毒了?”

  “殿下恕罪,是草民先前不察。”纪大夫跪下请罪,“此毒潜伏在殿下身体中,因是极少剂量的积累,很难从殿下脉象中察觉出与先前的细微不同。草民与太医院的医官虽然定时为殿下请脉,但都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致命之处。幸而殿下之毒尚未过深,草民才有把握根除,否则草民必以死谢罪不可,请殿下降罪。”

  六儿的手这才慢慢止住了抖。

  平冶听此并未松口气:“本宫中的是什么毒?竟如此防不胜防?所中多久?”

  “此毒非中原所有。草民翻遍医书,只查到有一味异药,名枯心草。更详细者恕草民无能,现还不能够缕清。”纪大夫思量了一会,“微臣估计,殿下中此毒约莫在两年与三年之间。先前极难分辨,一旦毒素积累至深,则必积重难返。”

  平冶还想问是从何渠道所中,沉默许久的六儿忽然开口:“我已知道施毒者是谁。殿下安心,那人已不在人世,再不能危害到您了。”

  平冶心口一错,回头看着他,错愕了许久。

  而他只是垂着眼看着他,眸子里翻涌潮浪,似乎压抑了万种悲声。

  故而,平冶没有再追问始末。

  他们太了解彼此,有些事不必说,任凭对方全权妥善也不会犹疑。

  六儿要离开时,平冶只问了他一句:

  “你食指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从我的疏忽,从一个无辜孩子的恐惧当中得来的。这是一个给我的警告,如果不是他触动经年的阴谋,受害的将是你,哥。”

  他撑开竹骨做的黑面伞,立在雨纷风刮的东宫阶下,衣袂微翻。

  平冶想问他事由,更想问萧尘究竟与他何相关。但他终究没问,六儿也一字不语。

  他只是在伞下伫立许久,抬起头来时,苍白面容上沾了水汽。

  他露出似笑又似哭的神情:“殿下,对不起,是我错了。”

  平冶喉口发酸:“不管我过去,还是将来出了何事,都不会是你的错。六儿,不许再和我这样说,知道么?”

  他仍是那难过至极却又强撑着笑的表情,也不回答,凝望了他许久后,才道:

  “殿下,您没事,真的太好了。”

  他撑伞离去,雨越下越大,乌金靴每一步都踏出四溅的水花,柳色衣角翻飞如絮。

  平冶看着他步入电闪雷鸣的雨夜,不觉在东宫高阶上伸出手。

  除了一掌冰冷秋雨,别无他物可挽留。

  此刻未饮药,口中无苦味。

  但心中有。

  第10章 梦魇

  大雨泼伞,时而风过叶折,传来飒飒声响。

  凄风苦雨之中,天地涂万物以浓墨重彩,俱裹于一望无际的浓重夜色里。

  他踩在冰冷之中,一点点地理清思绪。

  所谓的驱虫避瘴的百草囊,原来不过是于无形取人性命的至毒。萧然无意而焚,毒凶才现,而太子嗅香缓积,毒潜脉中,以致不察。

  至于怀藏香囊的他自己……

  泽年在夜中骤然放声长笑,怒得很,悲得很,带着那么点自嘲的滋味,像在与夜鬼宣泄愤怒与质问:

  我信你,为我错?何如欺我?害我?

  笑声又带着那么点认命的萧索意味。

  没有人规定善意与恶意不能混为一谈,是他自己太天真,太愚蠢,才相信世间有无偿的善良,一脚踏入,还拖了他的兄长沉陷死沼。

  这便是愚昧妄信的代价。

  他狠狠丢了伞,在雨中压抑着怒吼,又困兽般地呜咽。漫无目的地在大雨中四走,想求天撞地问一个答案,问人心何险,问真心何贱,可无边之中只有雨声风声的嚎笑。

  笑吧,都笑吧,我确确可笑!

  忽而脚踢到那把伞,他在雨中低下头,茫然地想起了什么来。他捡起伞失魂地往宫所走,心想这不是他的东西,他没有资格糟蹋。

  他浑浑噩噩走到宫门处,却看见阶上站了个孩子。

  萧然喜欢看这磅礴有力的雨,这让他想起三千里外的苍茫故土,也只有这雨才叫他找到了中原内外的相似,以此让人生出一点归属感,没有那么强烈的对敌国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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