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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曲三千_dnax【完结】(102)

  他回想着说:“他们畅怀饮酒,喝醉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伤心起来,秀家殿下就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肩背。”

  阿茶不说话,然后又听他接下去道:“我在那时,忽然能够领会大人的心思了,这两个人互不分离,旁人再也插不进去半分,从幼童时就一直侍奉着秀家殿下的大人,心里一定是万分难过的吧,一想到这里我就浑然忘我,只想着要完成大人的托付。”

  “然后呢,您杀了那个浪人吗?”

  “没有,我直到现在都在想着,如果当时真的能够杀了他,那么大人或许就不会在这里受苦,秀家殿下也不会死在八幡寺中。”

  阿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听人说八幡寺的那件事,是因为有人陷害所致,阿传先生您亲身参战,知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呢?”

  当阿茶问到这件事的时候,一直用平静的语调诉说往事的这个男子忽然就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显得异常难过。

  夏天闷热的风中还带着点海腥味,吹动篱笆时,缠绕着的枯枝发出了剥落的声音。

  “当时起义的地方除了肥田,还有切末,出征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嫌隙,秀家殿下的部将全都跟随前往肥田,唯独只有大人被独自派去切末,那里本来容易平定,得胜了也没什么战果可言,即使不派兵恐怕也没多大关系,分明就是把他赶得远远的,不想再相见的意思。”

  房内的咳嗽声越来越剧烈,阿传有好几次想站起来,但最后还是没有动。

  他揉搓着手背,接着道:“大人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前往切末,也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打仗上,好几次看到我的时候都说‘现在没办法回头了’……”

  “没办法回头,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说出发前夜做了错事,如今无法挽回,至于什么事当时始终是没有对我说。”

  “后来呢?”

  “到了切末之后在城外屯兵,大人每天心烦意乱,既不考虑如何胜仗,也不让军者祈愿加持,就那样空耗粮草,即使将兵们大为不满也视若无睹,不久之后便被敌人看出破绽,一队差不多是临时组织起来的队伍,秘密行军,绕过防线从后方进攻,人数虽少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场面混乱之际紧跟着又有打探消息的人赶来回报,叛军据守城中,很快便会有大队人马出击,人数约有三万。”

  “啊呀,那不就坏了吗?”阿茶惊呼一声,但是男人却摇了摇头:“即使是我这样的人听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将士们更是感到可疑,唯独大人却显得比来时高兴,自言自语地说道‘有三万吗?有三万的话,说不定会输’,我当时站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天肥田城攻陷的消息传来,藩军大获全胜,已经拔营而返,得到这个消息,大人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紧接着又写了信让人送去给秀家殿下。”

  “大人在信里写了什么?”

  “不知道,只是信才刚送出去,那个谎报城中敌军数目的密探被识破,严加审问之后供出了起义背后密谋倒幕的事来,那人只说派了各人散布切末城中的消息,也有负责传回那古野城去的。”

  “既然知道了敌人的目的,那应该不会输才对。”

  “不会输,可是所有人都希望赢,大人却只想着能输掉这场仗。”阿传忽然低下头,眼睛望着身下破旧的草席:“或许他真正想输掉的,是自己的性命吧,阿茶小姐,在离开那古野城的时候,大人就再没有想要回去了,我是这么觉得,他听说敌军人数众多的时候那么高兴,得知是骗局计策后又完全消沉了下去,送出的那封信多半是想在最后见上秀家殿下一面,连敌方可能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相信了这个诡计,剩下的手段都没来得及用上吧。”

  “后来的事……”

  “后来的事和世人口中说的也就没什么不同了,因为接到了各方的假情报,又有大人亲笔写下的书信,秀家殿下立刻拨出自己的人马赶来救援,结果在八幡寺遇到叛党的伏击而亡。”

  听到这里屏息了一阵,阿茶唏嘘感叹:“我十七岁进了杂货批发店,每天陪着过往住宿的行商过夜,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听过不少奇闻,对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多少有些了解,但是像大人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听见,听阿传先生您的叙述,秀家殿下和那个浪人交好,大人心存怨怼,最后留下个叫人遗憾的结局,难道就没有能够好好相处的办法了吗?”

  阿传摇头:“没有了,您若是能懂得真情意,就明白什么叫做旁若无人,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生死关头只想着对方的安危……”他一边说着又用力地握紧自己的右手,那道伤痕就那样被埋在了他的手心里。

  “这么说来,其实也并不全都是大人的错,不该这么被处以流刑,这是谁定的罪呢?”

  “罪名是大人自己亲口承认的,回到那古野城之后,他亲口对秀家殿下的兄长认罪,原来早在出征之前,大人就向敌军透露军情,所以之后的事情连同从那密探口中听来的阴谋也不作辩解,一并认罪只求一死。”

  “这又是为什么?明明不全是自己的错,却要这么说呢?”

  阿茶难以理解地望着对方:“人生在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不白之冤,更何况是被天下人当成不齿之徒流落至此。”

  “这事,陪着大人来到这里后我也问过几次,大人从来也不回答我,只是有一年秋天,他病得厉害,我又不甘心地问他为什么要来受这样的苦,结果他一直望着院子里的契草,对我说了一句话……”

  阿传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从房内传来了一声巨响,他脸上一惊,立刻站起来跑了进去,阿茶就跟在他身后,也顾不得整理衣服一同进了房中。

  屋子里凌乱不堪,草草地铺着几张席子,日常用具也全都粗糙简陋,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

  一个男人倒在破旧的草席上,用手抓着胸口只是不停的咳嗽,身边倒翻着豁了半边的茶碗,小半碗积着污垢的水洒在席子上。

  阿传立刻上前把他扶起来:“久马大人。”

  光是看他的年纪也只有三十多岁,可是脸色难看,头发也不再剃干净,任由它凌乱地长了扎在一起。

  阿茶见他穿着粗布衣服,房里既没有橱柜也看不到摆放衣物的地方,只怕全都卖光了。

  他握着胸口的双手斑斑驳驳,布满长久以来编草席斗笠留下的小伤口,在这样汗出如浆的酷热夏天,全身濡湿,随着剧烈的咳嗽更显得一刻都难熬下去。

  “久马大人。”

  阿传的脸色苍白,焦急异常,不断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又请求阿茶倒碗水来。

  可是水倒来之后,久马却没有喝,反而一直愣愣地望着外面,渐渐停下了咳嗽。

  他的眼睛就像死水一样安静,看不到一点表情,脸色是灰白的,唇边泛着干涸的浅红,却更显得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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