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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_闻笛【完结】(161)

  卢正秋感到一阵无力,他像是深陷蛛网的飞虫,徒劳地挣扎一番,甚至没能看清蛛网的全貌,便已被束缚手脚,动弹不得。

  南晏七的眸子是灰色的,深陷在眼窝中,眼底满是冷漠,像是在讥讽他的无力。

  这双眼曾与他如此相近,后来一度陌路相隔,如今终于针锋而对。

  过往不可追,前途更不可期。此时此刻,他已彻底孤身一人。

  时间接近黄昏,残阳斜斜地洒进洞口,骤然间将晦暗的洞穴照得通明。

  卢正秋背对夕阳,望着对面的脸庞亮起,脸上爬满疤痕,比身后的岩壁还要丑陋,嘴角牵动眉梢,皱纹团簇,勾起一抹狞笑。

  “也好,在解决五溪人之前,不妨先解决了你。”

  第153章 死生契阔(二)

  狭窄的洞穴中,短兵相接,激撞声不绝于耳。

  许久以来,这是卢正秋第一次和南晏七单独交手,也是第一次感到那柄长刀的寒冷。

  他识得这柄刀,虽然与之为敌的经验不多,但与之并肩而战的记忆却能追溯到很久以前。早在他们尚且年幼的时候,南晏七便已开始挥舞它了。

  他们初次习武时便用刀,因为刀比剑更凛冽,更冷酷,剑为君子扬名而生,刀却为杀人夺命而存。

  那时候,长刀甚至高过他们的身体,如同壮硕的野马一般难以驾驭,南晏七挥舞它的时候,常常失手将自己割伤。

  夏先生对此不以为然,他的医术高超,伤口只要稍敷以药草,便能够止住流血。他常常说,受伤算不得坏事,先要学会伤己,才能够学会伤人。

  长刀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南晏七只有十四岁。时至今日,已不知有多少条性命陨灭在这冷冽的钢刃之下,倘若魂魄能够重现于世,南晏七的身后一定跟着一支整装待发的大军。

  可惜死者不能复生,所以,他的身后没有同伴,只有看不见的冤魂,以风作长歌,将刀刃变得更加阴森,更加寒冷。

  现在,这刀刃迫不及待地想要割断卢正秋的喉咙。

  卢正秋手中的短剑不过是一件劣器,剑刃钝缓,剑柄沉笨,非得持剑者竭尽全力,才勉强追得上刀行的速度。

  卢正秋残存的力气已不多,夕阳晃动,气流乱行,一切都在阻挠他的判断。刀光剑影之间,他已渐渐处于下风。

  他仍不死心,仍在针锋相对的间歇与对手交谈:“住手吧,现在跟我回去还来得及。”

  南晏七冷笑道:“来得及去送死?”

  卢正秋道:“他们已相信太子是我所杀,或许能够宽恕你。”

  南晏七笑得更加厉害:“我的好兄弟,你未免太天真了,我的手下早已血流成河,不差一个太子,就算你揽下这一笔账,还有千千万万的账,你揽得完吗?”

  他的声音比刀锋更冷,卢正秋执剑的手不禁战栗,剑尖被刀锋挑开,而刀锋随即追上他的脖子,使他不得不匆忙后跃,脚底踩进湿滑的水流,踉跄几步才站稳。

  南晏七已经追来了,冷光在他周遭次第绽开,化作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他囚在其中。

  领口的布料被刀锋挑破,夺命的寒气吻上颈侧,使他不禁发出一声低吟。

  南晏七道:“怎么,连狄冬青的灵丹妙药也救不成你吗?在那晚之后,他可再也没来看过你啊。”

  他的眼神又是一滞。

  眼下的处境已凶险万分,好似在针尖起舞,稍有疏忽便会失足坠落。可是,他却因着一个名字而乱了心绪,手中的剑慢了半分。

  南晏七怎会轻易放过良机,占据上风之后,他的刀势愈发猛烈,将卢正秋逼得节节后退。

  “你的宝贝徒弟已经抛弃你,他的正道坦途,打一开始就不是给你走的。别忘了你我是靠什么苟活下来的,你我活着便是冤孽,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承认吗?”

  卢正秋无言以对。

  南晏七的口吻在变化,起先轻佻果躁,充满讥嘲之意,说到后面却愈发低沉,每个字都咬牙切齿。

  那些无处倾吐,无处发泄的仇恨,好似幽沼里的枯芽秃蔓,在他的身体里扎根,堆叠,腐烂,如今终于悉数注入他的长刀之中。

  卢正秋的背已抵上岩壁。

  南晏七的刀已经挥至,他慌忙去挡,然而臂程太短,手中的短剑经不住长刀的冲击,从手心脱出,应声落在石头上。

  他再无路可退,无物可凭。

  南晏七勾起嘴角,将长刀短暂撤开,随即向前递出一记迅刺。

  刀光寒意彻骨,卢正秋终于发出哀鸣。

  他的手掌被快刃洞穿,血流入注,贴着岩壁流淌,渗进那些丑陋的孔洞,将暗沉的苔藓染得一片殷红。

  疼痛钻心刺骨,在他的脏腑之间咆哮着,叫嚣着,催促他逃走,可他逃不走,那刀刃牢牢钉着他的血肉,他好似一只孱弱的蝴蝶,被缝在冰冷的墙上。

  “你知道么,当年你逃走之后,那人便是如此惩罚我,将我钉在墙壁里,不过只有左手,因为右手还要留着杀人。所以,接下来……”

  南晏七以行动代替话语,抽刀而出,卢正秋的手如同断线的木偶一样垂落,下一刻,刀锋忽地调转锋芒,在他的脸颊上重重划过。

  血光殷红,就连刀刃的寒光也被遮蔽。这一次,他没有发出声音,然而,因为他已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血沿着脸颊淌下,将衣领沾湿,半边脸颊已染成鲜红。唯独嘴唇是惨白色。

  “现在你总算知道,我脸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卢正秋的肩膀因为疼痛而抽动,视线已被氤氲模糊。

  那氤氲一定不是泪水,泪水是为悔恨和不甘而流,可他的心中只有绝望,犹如无风的死水,燃尽的烟灰。

  他透过迷雾,怔怔地望着对面的人。

  那人的视线比刀刃更冷,更无情。

  “每次看到你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就恨得钻心彻骨,你既然是我的兄弟,就该与我尝尝一样的滋味。”

  南晏七的语调因为兴奋而发抖,再一次提刀,刺向他的肩膀。

  刀尖撞上石壁,发出一声脆响。而他已闪身避开刀行的轨迹,转而挪到南晏七的身旁。

  南晏七瞪大了眼睛,断然想不到从那伤痕累累的躯壳中,还能够掘出多余的力气。

  卢正秋被血染红的五指扣住了他的手腕,施以一招快手擒拿,将刀柄巧妙地夺入自己的手心。

  南晏七还在发愣,而长刀已吻上他的脖颈。

  他实在不明白,一个人浑身是血,抖得像是筛子,为何还能够把刀拿得这么稳。

  但他心底其实是明白的,在视野角落的冷光之中,他恍惚地忆起从前的旧事,卢正秋与他一同习武,没有一次输给过他。

  原来,第一个拿起长刀,第一个遍体鳞伤,第一个挥刀索命,第一个冤魂缠身的,始终不是他,而是对方。

  他用嘶哑的声音道:“我已经被你害成如今这般模样,你还要再害我一次吗?”

  卢正秋的刀有片刻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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