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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_闻笛【完结】(200)

  人群一片哗然。

  杜云不禁皱眉,他的确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昨夜在酒馆里,便听到人们议论,说那皇子进宫一趟,突然就变成小姑娘。当时他并没有往心上去,还以为是酒客的风言风语,谁料李都尉却摆出了同样的说辞。

  他只是摇头:“你休要胡说八道来乱我心境。”

  李都尉神色一凛,声音也提高了:“君国大事,岂容戏言,圣上已经宣布了郡主和柏将军两人的婚事,岂容尔等置喙。”

  杜云被他的语气镇住,隔了一会儿,回过神问:“狄少侠在哪儿,你们有谁见过他?”

  李都尉仰头大笑:“别找了,白费力气而已。”

  杜云回过头,盯着他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狄少侠识时务,拿了晌银,早就出城去了。”

  “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么?那敢问他人在何处,莫非你比我更清楚么?”

  杜云无言以对。

  狄冬青的确从来没有透露自己的去向,而皇子平白变成郡主,也不曾对他走漏半句风声。柏家的两个少爷,此时此刻都不知所踪。

  六龙桥一战的辉煌和荣誉,都化作了泡影。口口声声称兄道弟的人们,一夜之间各奔东西。只有他们被丢弃在军营里,任人欺辱宰割。

  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只能将怒气加倍地写在眼里,向对面趾高气昂的都尉投去瞪视。

  李都尉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语,耐心渐渐耗尽:“杜兄弟,明人不说暗话,你既然不领我的请,我也不与你客气了。现在我端着真金白银请你们出去,你们若是非要赖着不走,就别怪我动刀枪。”

  杜云没有立刻作声,但他身后的义军已按捺不住,有人扯着嗓子道:“大哥,我们被骗了,人家的刀已经架在我们脖子上,还跟他废话什么。皇帝老儿养出来的走狗,没一条好东西。”

  李都尉身边的副官也动了怒:“大胆刁民,皇天之下,休得妄言。”

  那人将声音提得更高:“老子骂的就是你们,怎么着。”一边骂一边扒开人群,来到队伍前方,瞧见副官的模样,顿时怔住了。

  这人,不就是昨夜在酒馆里见到的、姓张的百户。

  张百户也愣在原地,原来喊话之人,正是昨晚在酒馆里找他麻烦的大嗓门。

  狭路相逢,大嗓门死死地盯着他:“原来是你,早知道昨晚就该砍了你,给我死去的兄弟报仇。”

  他一面说,一面将手扣在腰间的刀柄上。五官挤成一团,扭曲成一个狞笑。

  张百户露出几分惧意,但很快挺直腰板道:“军令在此,你敢拔刀。”

  “怎地不敢?”

  “难道你要谋反不成?”

  大嗓门先是一怔,而后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九年了,老子过了九年猪狗不如的窝囊日子,之所以留着这把刀,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诛尽你们这些狗贼!”

  杜云也被他的举动惊道,上前扯他的胳膊:“慢着,莫要冲动。”

  为时已晚。

  大嗓门的刀已经划出刀鞘,刀刃上的银光分外刺眼,在空中划出一条长弧,径直刺进张百户的胸口。

  “你……竟敢……”

  削铁如泥的刀刃撕裂锁甲,贯穿皮肉,张百户微微低下头,眼睛瞪得好似琉璃珠,似乎仍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大嗓门扬臂,抽刀,滚烫的血像彩虹一般喷涌而出。染红了青石砖面,也染红了对面人的脸颊。

  大嗓门伸出舌头,将嘴角的血舔进嘴里,发出咕咚的吞咽声,而后仰面狂笑。

  他的笑声分外凄厉,分外嘶哑,好似乌鸦凄哑的长鸣。

  在他张狂的笑声中,张百户仰面倒下去,死前仍睁着眼睛,眼球却已浑浊无光。

  他身后的义军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喝声,盖过了杜云徒劳的喝止声。

  李都尉也急了,向后退了几步,高声命令道:“拔刀,镇住他们,不服管束者,格杀勿论。”

  第192章 山河未老(四)

  洪水一旦决堤,便再难收回。只会一泻千里,以摧枯拉朽之势奔涌入海。

  人的怒意就像洪水,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一旦将堤坝冲垮,便再也无法停止。

  一个人的愤怒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成千上万人的愤怒。

  他们倾泻愤怒,不仅为了今日的冷遇,还为蛇鼠一般苟且忍耐的九年时光,为咬成碎片吞进喉咙的所有冤屈与哀恸。

  他们的喉咙已被看不见的利刃割得千疮百孔,他们的吼声反倒比任何时候来得都更响亮。

  吼声不仅为自己而响,也为无法尽数的哀悼与追思,无辜逝去的亲朋,子女,伴侣……岌岌可危的终于。

  黎明破晓时,天色朦胧干净,仿佛一只淡白色的卵,却被突兀的吼声撕开一条狰狞的裂口。

  江湖人一拥而上,用肉躯作锤,硬是敲开了守军的盾阵,双方短兵相接,兵戈的撞击声凌乱又刺耳,回荡在都城上空,久久不散。

  守军起先还留有余地,三五结成刀阵,尝试将狂徒制伏。然而武人们怒火中烧,前仆后继,刀剑一通乱斩,转眼便卷走十几条人命。守军眼见同伴惨死当下,也纷纷暴起,无需都尉指挥,便挥起银光熠熠的钢刀,往敌人的脖颈上砍。

  兵营之中,血沫横飞,不断有人凄声倒下,身首异处的尸体随即被众人踩踏,变得血肉模糊,惨状难以言喻。

  东方的天色渐渐亮起,朝阳已攀上城墙,一抹霞光裹在厚厚的云团中,时明时暗,像一只裹在壳中的雏鸡,用稚嫩的尖喙敲打着蛋壳,翘首期盼出生的时刻。

  可是,它所期许的人世已堕入地府,罪业横生,晦暗无明。

  禹国的都城一片大乱。

  昨日的义军,俨然成为今日的逆党。而逆反之举竟发生在天子脚下,大祭之日,一年之中祭神祈天,谋求福祉的日子。

  安邑城中的百姓已从中兵戈声中醒来,惊慌地望着西边的景象。

  西厢兵营中,万名义军倾巢而出。军营的营墙是用木桩扎出的,乱军挥舞兵戈,在墙面上敲打,将狭窄的大门彻底冲开。

  营墙两侧瞭塔矗立,义军之中,有人爬上塔顶,将禹昌军的士兵斩杀,把死者身上鲜红的军袍扯下,绑在旗帜上,迎风挥舞。

  猎猎的鼓动声中,血红的旗帜在都城上空绽开。

  泱泱大军皆被狂潮席卷,鲜少有人尚存有理智。

  阿瑾是其中之一。

  她躲在角落里,竭力避开不断前涌的人群,曾经的同伴一个个神情凶煞,仿佛变成了陌生人,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心也快要搅成一团:“怎么办啊,难道真的要谋反吗?难道没有办法劝阻他们吗?”

  她试图抓住一个人的肩膀,后者怔了一下,回过头,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小姑娘,没种就让开,别挡我的道。”

  她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后脚跟绊在石头上,呀了一声,险些跌倒,多亏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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