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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_闻笛【完结】(204)

  沈昭云竭力去接,视线却愈发模糊。眼睛勉强辨清对方的动作,身体却变得愈发沉重,愈发跟不上对方的攻势。

  他的招式比天星缓了半拍,屡屡落空,被对方抓住破绽,一路追逼,冷钩的锋芒几度擦着他的喉咙滑过,血腥的味道已冲进鼻子。

  若是有充足的时间,那针上的毒性未必不能靠内息自行驱除,然而,此时此刻,他实在无力兼顾敌我。

  他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退下山崖,不断朝向谷底滑落。

  转眼间,他被对方逼至断垣之底,锋利的钩尖从一侧绕行而来,他试图向后躲闪,肩胛却撞上砖石,动作因此而顿了片刻。

  利刃便在此时追至,毫不留情地扎进他的手臂。

  血花四溅。

  他的半条肩膀毫无知觉,抵着冷冰冰的墙砖,另半条肩膀则火辣辣的痛楚,几乎使他昏过去。

  他手中的铁剑锒铛落地,被天星用足尖抵住,轻轻一挑。

  下一刻,剑已到了对方手里,锋芒反转,指向他的喉咙。

  “你的剑变钝了。”天星宣布道。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笑,翻滚的喉结擦着剑尖滑过,留下一阵钻心入骨的刺痛。

  他在嘲笑自己。

  他在世上走这一遭,笑过,哭过,爱过,恨过,与诸多良人相逢又离别,生出诸多心愫,又逐一将其斩断,江湖烟波渺渺,他曾纵情放歌,天长日久,他的剑上早已沾厚厚一层俗尘,任谁来使,都难免会变钝的。

  天星与他不同,生来便被禁锢在枷锁中,即便侥幸获得第二次生命,仍要与至亲疏离,遭族人冷眼。

  所以,天星的刀始终锋利如一。

  这并不是一件幸事。五溪人将世代的使命强加于他的肩上,对于一个少年人而言,这份负担实在太过沉重了。

  他凝着少年的脸庞,柔声道:“天星,随我回去吧,你这般年纪,实在不该杀人的。”

  少年人短暂怔住了。

  某个月冷星稀的夜里,也曾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他的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焦躁,好似一团灼热的火苗,将他的血烧得沸腾,用滚滚烟尘蒙住他的眼睛。

  他用嘶哑的声音道:“我就证明给你看。”

  他将钝剑短暂撤开,随后全力递出,径直刺向沈昭云的胸口。

  剑起,剑落,夺人性命从来都是这般简单的事。

  沈昭云浑身上下全无防备,只余一只左手尚能活动。

  那只左手抬起,五指张开,牢牢抓住了剑身。

  剑身双面开刃,饶是钝了些,仍旧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之物。

  淋漓的鲜血顺着指缝淌出,剑刃深深地嵌入皮肉,砥磨着筋骨,疼痛如同千万只野兽一同撕咬着他。

  但他没有松手,借着血的滑腻,他的五指终于滑到剑镡处。他竭力压下喉咙里的腥意,将全身的真气行于臂上,策动手腕,竟将那剑锋徐徐扭转。

  天星瞪大了眼睛,眼中写满困惑。

  少年人的力量到底比成人逊了一筹,他渐渐丧失优势,在对方的压迫下,仓皇地松开剑柄,下一刻,便被对方扑倒在地。

  沈昭云半跪在地上,用膝盖压住天星的手腕,将全身的重量倾注在膝上,使他翻身不得。

  天星终归身形瘦小,被对方以富有技巧的方式钳制住,一时间竟无法挣脱。武器就落在脚边,手臂却怎么也伸不开,触不到。

  沈昭云居高临下地望着天星,道:“你看,老师教学生,总归是要留一手的。”

  天星仰着头,怔怔地凝着对方。

  沈昭云的手臂已染成一片鲜红,稠血顺着指缝淌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听见沈昭云的声音颤抖着,过往从容慵懒的声线此刻声嘶力竭,拼命挤出戏谑的口吻:“怎么样,想不想改投师门,拜我做师父,从此当我的徒弟?”

  他执拗地摇头,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声:“你放开我……”

  “不放,小孩子就该听服大人管教。”

  两人正僵持着,黑猫从石缝里现身,小心翼翼地踱到沈昭云的身边,摆动脑袋,磨蹭他伤痕累累的手背。

  鲜血淋漓的五指微微勾动,颤抖着抬起,轻轻抚上黑猫的头顶。手心触到松软的毛,是货真价实的动物皮毛,一下一下地扎着掌心,全然不像是拟变的模样……

  一滴血不慎沾入黑猫的眼睛,后者瑟缩起脖子,挥起前爪,在沈昭云手背上抓挠。

  沈昭云不禁低呼,想要抓住黑猫的身子,然而,后者绷紧肩背,从他的掌心滑开,转身逃远了。

  沈昭云呆楞在原地。

  卓英怜笑声从远处传来:“沈大人啊沈大人,纵使你英明神武,又有什么用呢?很遗憾地告诉你,你方才舍命救的,根本不是息壤化形,就只是一只普通的野猫而已。”

  第196章 山河未老(八)

  转眼间,黑猫已顺着墙底溜出院子,没了踪影。

  沈昭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他的手心还残留着动物毛皮的触感,事实确凿,毋庸置疑,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竟被这样一个简单的谎话蒙骗。

  正所谓关心则乱。

  他提声质问道:“息壤究竟在何处?”

  卓英怜只是报以嗤笑,他下意识地转过身,视线在方才的乱石堆中搜寻。

  天星怎会放过如此良机,当即从他的手底挣脱,骨碌着翻过身,从侧面扑向他。

  沈昭云猛地一惊,但为时已晚,天星已骑在他的身上,将他压到在地,钳子似的一双手扼住他的喉咙。

  “天星……你……”

  他试图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低哑的呓语。

  窒息感使他头昏目眩,仿佛有千钧的石头挤压胸口。他的视野愈发稀薄,像是被卷入漩涡激流中,周遭的一切迅速变暗,飞快地离他远去。

  远处隐约传来狄冬青的声音,似乎在呼唤他的名字,但他已分辨不清,他的耳朵像是浸在水里,阵阵嗡鸣盖过了其余的响动。

  他的手指鲜血淋漓,已经没有办法握紧拳头。

  这样一双虚弱的手,要如何才能完成救命恩人的遗托。

  他在江湖徜徉半生,自命不凡,到头来,却连一个小孩子都保护不了。

  五溪人的牺牲,注定要在最后时刻付诸东流吗?凡夫俗子们前仆后继,以命为祭,以身作火,却仍旧敌不过冥冥天意吗?

  ——看来,他再也没有脸面去喝长风阁的酒了。

  阔别数载的酒香,仿佛还萦绕在唇齿间,留下淡淡的热意。

  藏在眼窝中的眸子愈发黯淡,瞳孔中的光芒被眼睑的阴影所取代。

  终于,他的双眼徐徐闭上。

  天星也终于松开他的脖子。

  在少年人的眼中,沈昭云已如一滩烂泥般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甚至无需他再用剑。

  他抬起头看向身后,狄冬青仍被困在陷阱中,周遭的地面上,泛着斑斑驳驳的细光,如漫天星野一般散开。他知道那是淬了毒的银钉,是卓英怜珍贵的收藏之一。寻常人若是陷入这样一张致命的阵,别说是弄剑,就连行走都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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