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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_闻笛【完结】(227)

  这个声音曾是他所有恐惧的来源,可现在却不能在他的心底激起半分涟漪。

  他淡淡道:“虽然我没有梦想,但我至少可以守住弟子的梦想,所谓为师之道,想来不过如此。”

  他终于能够坦荡地说出这句话,坦荡地与冬青比肩携行。

  剑气如虹,撕开沉闷腐朽的空气,化作狂潮,化作罡风,倒注向穹顶高处,几乎要将上方的穹顶掀开,将大地凭空斩出一条裂缝。

  洪水般的光芒从剑上涌出,将夏启渊的身影冲散,也将地面上匍匐扭动黑雾悉数驱尽。

  这一剑劈开人世的蹉跎与混沌,劈开沿途丑恶的罪业,劈开所有未竟的誓约,未了的情爱,劈开重重阴谋背叛,将闪耀的光辉送上天际,与神明比肩。

  大道无情,唯有仗剑问天。

  那是无数凡夫俗子前仆后继,用生命所托付的信念,是照彻人世的侠光,也曾真切地照亮了他的生命。

  余晖落尽,幽荧弥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缕残魂也随之烟消云散。

  一片寂静之中,他听见冬青的声音,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响起,因为激动而震颤不已:“师父,我成功了。”

  “嗯,做得很好。”他柔声道,“是你拯救了人世。”

  重塑神州的图腾就此沉寂,作为九鼎枢纽的祭坛也随之崩塌。

  石块从四面八方落下,好似一场倾盆大雨,唯有两人脚边的土地安然无恙。

  狄冬青抬起头,高耸的穹顶好似蛋壳一般剥落,天光重新展露,带着新生般的喜悦。

  他在漫天的尘嚣中,紧紧握住身边人的手。

  医谱滑进他的手掌心,他把薄薄的纸页郑重地按在胸口,仿佛那其中书写的是至高无上的福音。

  不知过了多久,崩塌终于止住,地底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外面的天色已接近黎明。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不是金色的晨曦,而是赤红的流火。

  北方的天际仍在燃烧,熊熊的火光照彻半边天空,浓郁的黑云在极北的高空翻滚不止,好似一片黑压压的天兵,举旗扬帜,向中原推移。

  “这是怎么回事?”狄冬青震惊不已。

  卢正秋道:“因为我们阻止了幽荧重塑神州,所以,天火也没有止住。”

  狄冬青睁大了眼睛,眼中闪过慌乱的神色,他下意识地捏紧五指,用干涩的声音道:“师父,你的手好凉……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卢正秋没有回答,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对方掌心抽离。

  狄冬青手中空乏,心也跟着一沉,本能地低下头,匆忙地翻开手中的医谱,好像溺水之人拼命抓向浮木,好像只要翻开它,所有难题便会迎刃而解。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尝试了几次才终于拿稳。然而,下一刻,他便像被惊雷劈中似的,僵在原地。

  医谱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一个字迹。

  浮木化作泡影,他的心慢慢沉入冰冷的水底。

  那根本不是什么医谱,而是半卷白纸。

  原来他所寄托的希望,一直都是虚无的幻象。

  第217章 星辰入梦(一)

  禹建帝三十二年春,都城安邑陡生异变。

  大祭之日,城中被黑云笼罩,白昼犹如黑夜,江湖义军与守军大动干戈,战火燃及皇城宫苑,屹立千年的昭阳殿在祸乱中坍塌。引得大地开裂,黑雾弥漫,蛮夷的士兵凭空从地底冒出,在内城肆虐,将祭坛变作废墟。

  禹建帝突发隐疾,不幸驾崩,禹昌王亦离奇地消失踪影,千钧一发之际,平安郡主姒玉桐挺身而出,统帅两军止战联手,力挽狂澜,才将蛮兵挡在内城,保住了城中百万男女老幼的安全。

  更蹊跷的是,那一日,地底似有流光乍泄,势入飞瀑,引得地撼山摇,声传百里,城墙上作战的兵士大都被晃昏了双眼,待到清醒之时,蛮兵已消失得了无痕迹。

  后来据太医断言,弥漫的黑雾乃中混有龙血藤的燃烟,而龙血藤是臭名昭著的邪药扶摇清风的原料,会使人耳目受碍,平白生出幻觉。士兵们将信将疑,毕竟城墙上被利器砸出的痕迹实在不像是假的。谁也说不清,那宛如百万阴兵现世的可怖场景究竟是怎么回事。

  禹国最漫长的一日,终于在刀光和血光的交织中迎来黎明,然而,战乱才刚刚平息,更加耸人听闻的事便发生了。

  破晓时分,北疆的天火仍在燃烧。黑云散尽后,火光变得更加真切,赤红色的烈焰顺着天际淌向地面。就连东方初生的朝阳都被衬得失了光彩,苍白而黯淡。

  恐慌在城中蔓延,这一次人们再也无法掩饰恐惧,他们挨过了萧条,挨过了动荡,挨过了战事,但这宛如神降天罚的火,又该如何挨过去呢。

  九星冲日,天地将覆——江湖中的传言似乎就要化为现实。

  那是禹国最为黑暗的一日,泱泱人群蜂拥着离开家门,亟待出城逃难,年女老幼在中街排起长长的队伍,不分贵贱地挤作一团,富商和乞丐一样狼狈,小孩的哭闹声、老人的哀吟声和成年男女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曾经繁华兴盛、钟鼓礼乐齐鸣的都城,仿佛化作人间地府,举目皆是苦难。

  街道两侧,维持秩序的守军仓皇赶到,迎接他们的只有冷言冷语,士兵们陷在人山人海中,面对愤怒的百姓,全然无计可施,很快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直到一抹鲜艳的红色出现在军阵里。

  “不要慌张,我们若是慌了,百姓又当如何自处!”

  鲜衣怒马,身姿凛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拥有如此气度之人,竟是个芳龄女子。

  平安郡主姒玉桐。

  十里长街桃花夹道,九年前的春天,她便是在漫天的花瓣雨中,接受皇祖父的诰命,与柏云峰定立婚约。

  九年后,落花成泥,繁华不复,陪伴在她身旁的父亲受人诛杀,为她佩戴朱冠的祖父抱病长辞,就连等在长街尽头、牵起她的手与她许约终身的少年,亦已用鲜血浇筑冰冷的城墙,献出年轻的生命。

  一片物是人非中,唯有她仍留在此处,单薄的脊梁执拗地挺着,一刻不曾低下头颅。

  那是撑起禹国的一条脊梁。

  守军听了她的训话,纷纷站稳脚跟,不再东张西望。

  百姓们也纷纷驻足,七嘴八舌地议论。

  “那个点兵的是不是平安郡主啊?”

  “是吧,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她还有谁会来。”

  “郡主都来了,我们还是回家等一等吧……”

  “没用的,皇帝、太子、王爷,一个个都不能自保,区区郡主,一介女流之辈,还管得了你的死活吗?”

  “可是天下之大,我们又能够逃到哪儿去?”

  嘈杂的语声中,忽地传来一阵惊呼。一个孩童拨开人群,从大人们的腿缝里挤出一条路,径直冲到姒玉桐的鞍马前,两腿一并,两拳一攥,原地站着不动了。

  姒玉桐马后跟了两名护卫,见状立刻拔刀,拦在他面前,厉声道:“放肆,竟敢擅拦郡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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