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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_闻笛【完结】(77)

  他读得全神贯注,连周遭的天地都一并忘却,全然没有察觉夕阳的余晖正渐渐散去。

  直到一双手突然出现在眼前,修长的手指遮住了书上的字迹,在纸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是卢正秋的手。

  他眨眨眼,从书页之间抬起头,刚好迎上卢正秋的目光,后者就坐在咫尺开外的地方,正歪着脑袋,笑盈盈地望着他。

  “天都黑了,再这么读下去,当心把眼睛读花。”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这才发现天色已变成深潭水一般的幽蓝色,天际只剩下一道金红色的残阳,勾勒出山崖的轮廓。

  残阳也勾勒出面前的脸庞,边缘似有些模糊,像是要融化在夜色里,勾起的嘴角显得比平时更近,更饱满,眼角微微下垂,明亮的眼底仿佛宿有星辰。

  卢正秋见他呆住,又补充道:“我是说,书又不会跑,可以带回去慢慢读。”

  卢冬青终于回过神来,皱眉道:“书也会跑,后半部分跑到魔教人的手里,偏偏断在关键处。”

  “关键处?”

  他立刻点头:“这笔记上提到的诸多脉象异状,我在为师父诊病的时候也曾遇到过,这些问题本来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答案近在眼前,却被人生生撕去一半。”

  “哦?”

  他的口吻更加急切,身体向前倾,迫不及待地攀上对方的手臂:“倘若能找到被撕去的部分,或许就能治愈你的寒疾。”

  卢正秋望着近在咫尺的徒弟,挑起眉毛道:“这可真是柳暗花明的发现。”

  “是啊,”冬青重重地点头,“你难道不高兴吗?”

  卢正秋怔了一下,淡淡道:“不过旧疾罢了,我早已习惯与它共处。”

  卢冬青没等对方说完,便上前一步,抱住那一双分外瘦削的肩膀。

  他也不知自己的冲动源自何处,简简单单的“旧疾”两字,仿佛冰冷的雨丝落在他的心上,令他的胸膛一阵寒苦,非得要牢牢拥住对面的人,才能够缓解。

  怀中人分出一只手轻抚他的肩被,一面在他耳畔轻声道:“明明是好消息,你这是怎么了?”

  他终于松开对方,带着愧意低下头:“寻了这么久,总算寻到一丝希望,我得好好感谢安师兄才行。”

  “我已经代替你谢过了。”

  他的双手却仍不舍地攀在对方肩上,来自另一巨躯壳的体温顺着指尖渐渐释开,温暖着自己的肌肤与脏腑。

  卢正秋眉眼舒展,眼睛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神色有些疲倦,但倦意像是深潭中的磐石,被柔软的水面盖住,袒露在水面之上的,永远是和煦的笑意。

  这便是他的师父,他在世上最珍视的人。

  这个人高傲而又温柔,以至于连疲倦和悲伤都不愿在他面前袒露分毫。

  他想要跳进那一汪深潭,看清藏在水面下的石头,用自己的手掌覆住它们,用身躯温暖它们,用柔软的指尖砥磨它们的棱角。

  但他的手边却只有对方身上的黑色衣料。

  他抬起手,从卢正秋的肩膀上挪开,转而抚上对方的脸颊。

  指尖触到的地方柔软得不可思议,像是要融化在他的手掌心。

  毫无征兆地,他的思绪飘到几个时辰前,在幽沼里瞧见的、山洞岩壁上的画像。

  此时此刻,他终于隐隐理解画中流淌的心绪,那作画之人并非不知痛苦,也并非不畏黑暗,只是在那之上,还有某种更加美丽、更加纯粹的物事,值得一个人在黑暗中伸出手,不厌其烦地勾勒,描绘。

  哪怕天地是一间囚笼,人生是一段羁旅,哪怕前路苍苍,去路茫茫,只要有那样一件物事,人便不会滞步于尘,沉湎于悲。即便走在泥沼中,也不会忘却头顶的天光。

  他放任自己的手指搭在对方颈侧,郑重道:“我希望有朝一日师父不用再喝药,不用再受伤,不用颠沛流离,也能坐在夕阳下饱览美景。”

  卢正秋道:“你说的不正是此刻么?”

  他摇摇头,声音带着颤意,一字一句道:“只有此刻怎么够。”

  越是欠缺,便越是贪恋。

  他的人生充斥着分离与诀别,因而分外贪恋眼前平静的朝暮。

  感情在胸口激荡,呼之欲出。

  天际的夕阳已被夜色吞没,而对面的人依旧望着他,明亮的眼眸浮起在暮色中,眼睑因为倦意而半垂着,睫毛在晚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从眼角处衍生出的浅纹一直蔓延到耳鬓。

  皱纹中刻着这个人的过去,令他拼命追赶却又难以企及,沟回的轨迹化作一条细细的弯钩,轻易地勾住了他的心魂。

  他早已不是天真的孩童,就在几个时辰前,他瞧见安启明和任兰在无人处说着悄悄话,耳鬓厮磨,掌心相抵,缠绵地依偎在一起。

  他也渴望对面前的人做同样的事,尽管两人以师徒的名义相尊,又同为男子,若是叫人瞧见,一定会被诟病。

  越是不能为,便越是渴望。

  狂喜与郁结并存的心情在胸口纠缠,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鬼使神差地,他倾身上前,将嘴唇贴上卢正秋的眼角。

  第71章 离合有常(八)

  “冬青?”

  卢正秋从困倦中清醒,带着一丝茫然睁开眼。

  他看到视野中冬青的面容突然放大,紧跟着,短促的鼻息裹着湿意,扑洒在他的额头上。

  眼角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是对方饱满的嘴唇印下的,嘴唇在微微颤抖,颤意顺着眼睑上薄嫩的肌肤传遍全身。

  那些时光刻下的褶皱,沧桑丑陋的痕迹,从来没有被人如此郑重地触碰过。

  来自嘴唇的触碰,可否称之为亲吻?

  在他本能地开始颤抖之前,冬青终于从他面前撤开少许,目光仍旧不舍地追着他,像是在追寻那短促一吻的余韵。

  他的眼睑上沾了晶莹的水痕,湿漉漉的水汽透过薄薄的肌肤,沁入眸子深处,化作一团氤氲,使眼中的光芒更加变幻莫测。

  卢冬青看得出了神,目光中带着困惑,像是无法理解为何从一个人的眼底涌出这么多思绪。

  这个问题对于青年人而言,实在太过复杂。

  他的心里像是打着鼓,鼓槌将他心中纷杂的念头敲得粉碎,用急促的声响催他开口。

  他凝着近在咫尺的眼睛,急切道:“师父,我喜欢你。”

  他将这些字句埋在心底,以为可以藏上很久很久,可它们就像顽皮的孩子,在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在他的心防松懈的一时半刻间,轻而易举地溜了出来。

  爱比恨更难遮掩。

  他的爱纯粹而炙热,他渴求着面前的人,几乎是出于本能,好似一个诞生于黑暗中的生命初次拥抱光明。

  再一次地,他倾身过去,这次目标不是眼角,而是嘴唇。

  卢正秋怔了一下,手抵在他的肩膀上,恰到好处地阻止他继续向前。

  年长者在徒弟的肩上轻拍,用一如既往的轻松语气道:“放心吧,师父也喜欢你,虽然你小时候把我累得够呛,但如今你已长大,我的心里甚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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