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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_闻笛【完结】(81)

  乞丐扬起头,一张脏脸被泥灰盖满,嘴唇竟透着几分红润:“你不怕我害你吗?”

  卢冬青沉声头:“你若有心害我,又何必要救我。”

  乞丐转向另一边的卢正秋:“当师父的,你也不怕我害他?”

  卢正秋淡淡道:“你若有心害他,我也来得及补救。”

  两人的神态各异,但都对说出口的话充满了信心,一个是相信自己的武艺,另一个则是相信旁人的善意。

  乞丐轻笑道:“你们两个可真是有意思,看来我这一口毒酒没白喝。”

  “不,是我的疏忽,”卢冬青说罢在乞丐面前蹲下,“上来。”

  “这是作甚?”

  “我背着你,我们走快些。”

  “你知不知道乞丐的衣服有多脏?”

  “不知道,所以刚好借机学习。”

  乞丐竟被他耿直的答法呛得说不出话。

  卢正秋从旁笑出声:“小兄弟,你还是莫要忤逆他,乖乖让他背吧,他行医的时候从来铁面无情,固执得像头小牛。”

  “看来还是一头倔牛。”乞丐笑眯眯地说。

  “是倔牛没错。”卢正秋的笑意更深了。

  两人在这深巷之中,危急关头,达成了奇妙的共识,一起冲着冬青发笑。

  卢冬青叹了口气:“是是,不如快上来让我驼吧。”

  “好嘞好嘞。”乞丐毫不客气地攀上他的背。

  *

  瓷窑被两条蜿蜒的山路夹在狭缝里,院内阴风阵阵,破败的屋舍爬满蛛网,网面上挂着干朽的残叶,在风中瑟瑟地抖着,的确颇有闹鬼的气氛。

  可在卢冬青看来,此刻这萧条的深山颓院,却比喧嚣的人群更加亲切。

  鬼并不可怖,反倒是人心更加可怖。因为鬼的执念总是简单而持久的,只有人才会轻易背叛信义,出卖朋友。

  院门口的小屋里设有简单的床榻,是从前守夜的长工住的地方。卢正秋让冬青将乞丐安置在房中,自己则留在院门外的山路上,警惕官府的队伍。

  冬青小心翼翼地放下背上的人,垫着他的后脑将他搀抱到床上。

  乞丐的体重出奇地轻,令冬青想到三坪村里自己曾经背过的倪燕。

  年轻的医者想起故去的旧友,心情更凝重了几分。

  乞丐看上去颇为虚弱,气息短促,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

  冬青道:“你先平复片刻,我为你诊诊脉相,从灵泉谷带出不少药草,或许能派上用场。”

  乞丐微微点头,眼睛一直盯着他看,看得冬青二丈摸不着头脑,便问道,“怎么,还有哪儿不舒服,尽管告诉我。”

  乞丐却摇摇头,低声道:“我在回忆安邑城中见过的那个少年。”

  卢冬青一怔,也在记忆中搜寻,然而他的记忆实在埋得太深,哪怕搜肠刮肚,也忆不出对方的面孔。

  狄向诚贵为镇北大将军,从前家中常常有要客来访,每一次,父亲都会拉着他礼迎客人,但他贪玩好动,对各路达官显贵实在提不起兴趣,自然也不会特地去记每个来访者的身份。

  如今,两人共处一室,他总算能够估计出乞丐的年纪,乞丐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九年前恐怕也是个孩子。

  他不由得开口问道:“小兄弟,你究竟是……?”

  “你先看看这个。”乞丐打断他的话,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

  纸页陈旧,表面泛黄,就连乌黑的墨色也蜕成了干瘪的灰色,而末尾的朱印也变得一片深红,好似一块晾干在缸底的染料。

  然而,纸上熟悉的字迹却让卢冬青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这是家父的字迹,还有镇北军的将印,这是……军令状?”

  “没错,”乞丐在枕上艰难地点头,“你果然识得。”

  军令状乃是军中事关重大的文书,由将军亲笔书写,盖上将印,交给麾下亲信。

  卢冬青曾经偷偷潜入父亲的书房,偷偷把玩过父亲的将印。那将印之上除了“镇北军”三字外,角落处还有一点多余的墨迹,状似瑕疵,实为辨别真伪的印记。但凡试图仿制将印的人,十有八九都因此而露出破绽。

  乞丐手里的将印是真的。

  乞丐的家世,一定与镇北大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卢冬青望着经年旧物,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他将军令状放在一旁,再一次端详陌生的故人。

  乞丐的脸上没了方才戏谑玩闹的神色,郑重地望着他道:“当初我听到传言,说将军府的灰烬之中没有找到孩童的尸骨,我便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

  像是被这番话牵动了太多心力,乞丐突然剧烈地咳出声。

  卢冬青立刻制止道:“你先不要多说话了,我为你诊一诊。”

  “我没事……”

  “有没有事大夫说了算。”

  他说着倾身向前,便要推开乞丐臂上宽大的袖子。

  乞丐却把手躲向一旁:“非要诊脉不可么?”

  “非要诊脉不可。”

  乞丐沉默了片刻,终于把手从褴褛的袖口中探出:“也好,事到如今,我也无需再相瞒了。”

  从粗糙的麻布下方探出的,是一双纤瘦的手腕和细腻的五指,圆圆的指甲透着些许嫩红。

  卢冬青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将食指搭上乞丐的脉搏,随即睁大了眼睛:“小兄弟……你……是女……?”

  第75章 故人昔影(四)

  卢冬青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背上驼过的小兄弟突然间变作姑娘家,任谁遇到这种事,都难免说不出话。

  假乞丐还僵挺在床铺上,瞧见卢冬青的脸色,噗哧地笑出了声。

  这一次,她没有刻意压低声线,装扮男子,她的声音分外清亮,又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飘忽,好似晨间枝头的鸟啼,自在悦耳,无需雕饰。

  这的确是女子才会有的声线。

  乞丐莞尔笑道:“你明明已经知道我是女人,却还叫我小兄弟,你的师父说得没错,你果真比竹竿还耿直。”

  卢冬青惊得说不出话,无暇理会舌尖上的疼痛,也没听清她的调侃,只是盯着她瞧。

  在她满脸的泥垢和蓬乱的头发之下,果真藏着几分女子独有的娇俏,晕开在眉眼间,即便是故作邋遢的扮相也难以抹去。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既是女子,为何非要扮成乞丐?”

  她答道:“当然是为了让人瞧不出,你不就没有瞧出么?”

  卢冬青顿了片刻,道:“我若是早些瞧出,断然不会让你受那样的委屈。”

  她轻笑一声:“你太天真了,为了成事,人难免要受些委屈。”

  “可你是女子……”

  乞丐将眉毛一挑,道:“男子受得委屈,女子就受不得?等你尝过生吞跳蚤的滋味,再来教训我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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