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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_常叁思【完结】(11)

  李陵光头痛欲裂,食欲全无却不敢任性,味同爵蜡的将碗里的白饭和咸菜硬塞了下去。

  他想起曾经满盘珍馐和绶带当风的的日子,一时只觉得人生荒唐,他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却丝毫不敢停下来休息——

  自大前夜从锦州逃出来,受伤加上淋雨,他就发起了烧,这几日为了靠近和观察渡口,又假扮劳工上了两天货,高热与疲倦夹击的结果,就是让他的腿软的几乎都不知道是谁的。

  李陵光本以为能寻个空隙溜上船,谁知这伙人的防范周密,他连条缝都没找到。眼见着天快黑了,货仓的伙计又在喊开工,他把作势去放碗,一矮身钻进成堆的货物里,偷偷的溜了。

  行至中街已是华灯初上,道边摆满了小吃和小玩意儿,气氛还颇为热闹,李陵光贴着道边儿走向他过夜的地方。那是城西贫民窟一个无人居住的院落,环境恶劣自不必说,但乱到极致的好处就是官差们都嫌脏,几乎不会往这边搜来。

  他路过面具摊的时候,身后忽然扬起了一阵急乱的马蹄,李陵光心神一凛,下意识就勾了个狐狸面具扣在了脸上,一边还做出挑选状。

  骏马从他身后飞奔而来,卷起一阵旋风,李陵光带着面具望去,见马上的人皆是绛袍冠带,竟是枢密院置下的都巡检史。

  李陵光心里咯噔一响,心道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是来抓我,还是大哥的?

  他忽然受到惊吓,高烧的症状袭来,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他脚步凌乱的跑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躲!先躲起来!

  小摊老板见他前脚还兴致勃勃的挑,后脚却拔腿就跑,登时急了:“喂你!付钱,还没付钱呐。”

  李陵光这才想起面具来,他边跑边将面具取下来朝摊主扔去,然而面具划过街道的瞬间,他看见不远处一道身影从街上穿过,消失在了挂满灯笼的架子后。

  虽然光线朦胧,但是李陵光觉得不会认错,刚刚那人,是在锦州救他的男人。他眨了眨眼,心里忽然炸开一团莫名其妙的狂喜,于是他转过身狂奔起来。

  ——

  画糖的老丈还没开张,他的摊子很小,位置也很不利,几乎被旁边的小挂件摊挤得缩进巷子里,但是老板不在意,嘴里叼着个小烟斗,慢悠悠的搅着糖浆。

  这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头发灰白,肤质干枯,看起来十足寻常。但沉枢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因为他捏勺子的左手上的皮肤,比他身上其他任何地方都……年轻。

  试问世间能有多少人,能比一个易容师更在意他的手?

  此人看起来年近古稀,那只手却像是中年人的手,因为肤质褐黄的关系寻常人不太会注意到这个差异,但沉枢为此而来,自然能一眼窥破玄机。

  他停在摊前叫了声“前辈”,老者愕然的抬起头,松弛的眼皮费力的向上翻才能看清他,尾音扬的特别高:“后生,你说什么……?”

  飞蓬城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喜欢用后生称呼模样俊朗的年轻人。这老丈虽然有些“耳聋”,眼却不是很花。

  沉枢蹲下来,将背上的剑取下来给他看,老人一看到剑,眼神立刻就变了,这让他整个人的状态忽然凌厉起来,也不聋了,他坐起身来摸了摸剑柄,眼底疑惑不浅,他道:“阁下是?”

  他这一动沉枢才发现他的右边的袖管空空,自手肘往下都没了。沉枢一眼掠过,与老者对视道:“张伯,我是谢樘的兄长,路过此地,替他来看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6

  老丈姓张,叫张松园,住在城西贫民窟晚菘巷子尾。

  除了谢樘,张松园的破屋已经十年无人造访了,破A屋破的是表里如一,院里飞茅,堂下结网,器物也少的可怜,一点都不像是有人长期居住的样子。

  对于沉枢的到来,老人表现得十分热情,他去汲了水来泡茶。茶是好茶,一入沸水烫过的杯便是逼人的香气,他没有右手,什么都得放下再拿,所以等可以品尝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火候。

  沉枢安静的坐着,非但不帮忙,连倒好的茶都是主人推过来才伸手去端,但是张松园却高兴得很,他惬意的呷了口热汤,眼尾的笑纹重起来:“我第一次给那臭小子泡茶,他也是你这个德行,但是他比你讨嫌得多,他说我的茶难喝。”

  沉枢眉眼一弯,低头啜了一口,他心中有了比较,拿无责大师的手艺来比,确实……比较一般,但这话怎么说得出口,于是他轻巧的拨开了话题:“然而张伯喜欢那个讨嫌的小子胜过我。”

  张松园大笑道:“你们这些后生实在是了不得,挺好……对了,小樘怎么会受伤?他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老头子想不到能有什么是会让他豁上性命的。”

  茶凉了,清苦的味道愈发浓重,沉枢觉得那股味道似乎沁进了心里,使得他一张嘴便是满口苦涩:“是人情。”

  张松园忽然盯了他一眼,到他这年纪若这点情绪都看不穿,那右手白断也不可惜,他明白此人怕就是那个“人情”,但看他满脸萧瑟便没追问,只是笑道:“是我老糊涂了,他伤的多重?几时能好?”

  沉枢盯着杯上的翠竹,说:“得修养一阵子。”

  老者面上划过一抹忧色,动手给自己添了碗茶,道:“无妨,等他好了,你叫他来看看我。”

  沉枢:“我记下了。”

  茗香氤氲,半晌无言,沉枢三番两次都想问“五丫头”的事,又想起谢樘在这些事上脸皮薄,不太会像长辈诉说的样子,便又作罢了。

  当年族里的阿桑喜欢他,追的他鸡飞狗跳的,他义父闻陶反而是最后知道的一个,结果老的兴高采烈的揣着一肚子八卦去讨儿媳妇,却被儿子恼羞成怒的从屋里扔了出去。

  这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沉枢惊讶于自己还能记得他当初恼的耳朵通红的模样,以及他将自己往屋外推的时候,掌心里潮湿的冷汗。

  那时沉枢还是谢樘名义上的随从,看着堂堂擘音族族长被大不敬的掀出去,目瞪口呆的没注意到,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谢樘当时是紧张的,可他在紧张什么呢?哪怕是闻陶跳着脚来逼婚,谢樘都不会皱一下眉毛,他父子二人一个为老不尊,一个不肖子孙,谁也斗不赢谁。

  沉枢没想通,就当他是难堪了,他忍不住蜷了蜷手指,仿佛那种触感还在似的。

  他心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却被他强行镇压了下去,他一面震怒于自己痴心妄想,一面又觉得那个被扼杀掉的念头像极了一杯止渴的鸩酒,而他正是那个沙漠中的行者。

  为了转移注意力,沉枢挤出一个笑,问道:“张伯,您与谢樘是怎么认识的?”

  张松园和徐朝暮的反应一个样,哈哈的笑起来。

  “四年前,这小子被人追的没办法,翻了我的墙,就你进门那块花圃,好家伙,一脚踩折了我的七月流火,我当时正在院子里打水,一回头一个人踩着我的宝贝花趴在墙上,当时就气炸了,结果才说了个‘你’,他又把我精心呵护的小青瓜给扯了,当暗器把我穴给点了,我当时就想我要杀了这小王八蛋,把他的脸皮剥下来做成面具,把他的血肉剁成泥当花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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