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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弃_燕缺【完结】(28)

  可他终竟食言,秦门百十条人命,他只一条,抵不了的。

  一瞬千念起,弹指归诸灭。

  贪了这么多年,他该放手了。

  可他放不了。

  “做你该做的。”他再道,“玩泥巴的年纪,我在人前人后跪没了……栾山一年,废了手脚只能做个瘫子。横竖这条贱命快折腾光了,这一回,我想站着。”

  唐洵章把十七从地上抱起来,他本就很轻,少了两条腿胫,就更轻了。

  夜色缠缠绵绵地沉下,是一种荒芜又空洞的蓝黑。他抱着聂放走进院子,带血的黄叶被风一扫,全都窝进墙角瑟瑟发抖。

  “白老五说废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在那了。你总是这样……总是!”

  在那电光火石间,唐洵章想通了许多事。比如,为何十七要把他绊在茶楼里;比如,为何咷笑浮屠能在汒山之下遇上他;又比如,为何十七要叫他释之。

  他惨笑起来,双目赤红,恨不得在十七断气前先生撕了他:“你总是想甩开我……你又想甩开我!你这个……”

  “我没有,”聂放轻言辩解,饶是嘴角源源不绝淌下的血水也未能消去他的怿怿,“聂十七,弃七情、弃劭令、弃真性、弃天命……从没想甩开你过。我叫你释之,是告诫我自己……该放开你。可没成……我试过了,释之。一次……也没成。”

  唐洵章:“……你总是骗我,我不信你。”他还是要甩开你的——他心里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响——连阎王都可以去见,只会是为了甩开你。

  一直如是。

  八年、十三年。是恨多些,还是别的更多些,很难回答,却也很好回答。

  汒山之行已足让他明白赤练主是谁。而他所知道的十七,从来都是那个说放就放、想走便走、谎话连篇,时冷酷无情,时无理取闹,本性却没心没肺的十七。他活在他的十三年里,时时刻刻都艳如画轴。

  他如今的天地,是聂放领他塑起的天地,并不明亮,也不宽敞,却仍然是他的天地。

  可他曾经的天地却是他亲手撕裂。

  他和十七看了十三年的日落,面对面吃着同样的饭菜,他还想着要用勤练的手艺缠他赖他一辈子。

  可十七杀了那本应伴他成立的人。

  恨吗?恨的。

  可是他梦到最多的还是庭院里的紫藤花。

  他想和十七说,我记起你来了,你那时怎么就能瘦成那个鬼样子?他想和十七说,别老是骗我去喝花酒,你再骗我,我以后就不会信你了。

  他想在院子里支个条凳让他晒晒太阳,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有几样快没了,得去置办;他想学着酿酒,给他剥一盘盘花生;他还想赚来千千万万个十七枚铜钱,把他的余生买回来藏进心里,焐热他的心肝肺。

  但他也想用刀捅穿他,剖开胸膛,看里头是否空空荡荡。

  而这一切可说与不可说、可做与不可做,都不再必要。

  什么都不再必要。

  他捧着聂放的右脸,低头啄他唇角,又在下唇处印了一记。

  聂放一怔,舔蜜似的卷走下唇的血珠子,笑了:“当年真没给你起错名儿……甜的,黏的……拼了老命甩都甩不掉。”

  “想都别想。”

  人安身立命的两条腿,便是爱与恨这两条根。有一日,一人匆匆地来,随手撒下籽种,又匆匆地走。现今它发芽且茁壮,成材且蓊郁,牢牢地把他和尘世牵在一起,又是同一人匆匆地来,将这两条根绞得稀烂。

  他不允他再匆匆地走了。

  他抱紧他的十七,浑身剧颤:“……阿放。”

  “怎么叫的?没大没小。”

  “我想这样叫你,很久了。”

  “小子,你手上也轻点。”聂放又笑了笑,“抱着……就抱着吧,我保证不甩开你……但别太紧……我很疼的。”

  “……好。”

  他不舍得他再疼了,哪怕一星半点。

  他疼太久了。

  月色很好,虽然不是满月,但那弯而明亮的一钩,又像是一个黑的圆叠在了满月之上。

  这两个圆无声照着庭里两个人,照着把两颗人心连在一齐的刀;一颗冷而腐朽,一颗热而鲜活。开初热的那颗用滚烫的血养着那颗冷的,它渐渐变温、变暖,才像是活的;后来,人声、风声、鸟雀声、落叶声都乏了、累了,它们也一块儿凉下去。

  聂十七把他的释之找回来那天,也不是个满月夜。

  但那夜也有很美的月光,银灿灿,澄澈无瑕。

  “我手头没什么钱,只十七枚铜钱。十七枚铜钱,买你十七年,怎么样?”

  他隐约觉着这人在骗他,但像被月亮迷了心窍,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他牵住他的手,走入他的余生。

  从此,再没放开过。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爆肝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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