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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魂_ranana【完结】(28)

  轮到林望月投降了:“我不知道你对亲缘关系这么悲观。”

  于戎反对这种说法:“这不是悲观吧,只是总结分析。”

  林望月提起先前的话题:“如果你妈妈的老家不在这里,那她写的那些故事是谁的故事?”

  “可能是她的幻想,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坝美这么个地方,她开始写书的时候才八几年,还没有游客到这里来过,一个要从岩洞进出的村庄,一个理想中的桃花源,她可能希望她能在这里度过她的青春。”

  林望月鼓鼓掌,吹呼哨:“你倒想得很明白。”

  “我都三十了,什么事想不明白啊。”于戎说,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林望月轻笑,带着的是轻蔑的意味:“多的是活了一辈子还活不明白的人。”

  于戎道:“那不叫活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活着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不明白呢?不想承认罢了。”

  林望月笑着说:“你明白了,还承认了,所以你搞出了失败者N部曲。”

  他笑得不怀好意,口吻和态度全都昭显着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而完全是在刻薄和嘲讽,于戎却被他引得也笑了,他不反驳,也不生气,心境反而异常平和,可能是因为树林间的空气足够清醒,足够潮湿,山中的气氛足够幽静,他的头顶是树冠和树冠叠出来的网,漏下亮度适宜的光,他的脚下是落叶和落叶拼出来的路,枯叶新叶掺杂,宽窄刚刚好适合两个人并肩,刚刚好,走在上面必须用一种不快又不慢地适中的速度以避免滑倒,而周围再没别人来分享这样的一座森林,这样的几道光,这样的一条路,只有他和林望月。他的怒火点不起来,他也没空不高兴。他只想走着,往前走,一步一步,不被落下来,不被超过去,也不管要走到哪里去。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像梦。

  于戎清喉咙,些许回音从高处轻轻散落。林望月问他:“你为什么想当导演?”

  于戎说:“我想搞清楚是不是导演都那么虚伪。”

  回音消失了,四下静谧。于戎忍不住说了许多。

  “后来我发现每一个导演都很虚伪,连纪录片都需要写剧本,每一个采访对象的选择,每一个问题,每一刀剪辑都完全是为导演的个人意志服务,事件必须离奇,过程必须引人入胜,逻辑必须严密,就算纪录最平凡,最普通,最无迹可寻的生活,永远都必须囊括逻辑严密的生老病死。没有人对真正的纪录感兴趣,也没有人会想要理解一种有别于自己的生活方式、生存方式。人们只想听奇闻轶事,然后大放厥词。”

  林望月道:“我一开始以为你不知道你来云南要干什么,现在我明白了。”

  于戎扭头看他,林望月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树枝,树枝上长满了苔藓,他抹了抹,在裤腿上擦擦手,握着当登山手杖用。他拄着树枝走,继续道:“你确实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于戎眉头微蹙:“我第一次身兼导演和制片。”

  藏在高处的鸟发出短促的啼鸣。

  林望月笑了笑,于戎看着他手里的树枝,也找起了能当手杖的树枝,他嘴上并没闲下来,说着:“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弄到什么时候,去泰国的机票又不难买,就算你是中国护照,现在也能落地签了,很方便,去之前我还得联系我在泰国的朋友,你是中国护照吧?”

  “我是澳门护照。”林望月道。

  “澳门护照?”

  “澳门福利好啊,每年政府都发钱,老了发更多,我还认识一家星级酒店级别的养老院的院长,床位都给我留好了,等我老了,谁也不用受罪。”

  “谁会受罪?”于戎问。

  林望月说:“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照顾我的人。”

  “也可能是爱你的人。”

  “那可多了去了!”林望月看他,“你不就算一个嘛!”

  他放松地走着,放松地说着话:“可是等我老了,我的皮肤失去了弹性,又干又粗,我可能得了白内障,眼睛不亮了,睫毛掉光了,抽了太多烟,牙齿不是变得很黑,就是掉光光,还有手,手指上都是焦油熏出来的痕迹,说不定还会大小便失禁,整天浑身都臭烘烘的,你怎么可能还会爱我?那时候留在我身边,愿意照顾我的人就只可能是有义务,有责任照顾我的人了。”

  “你忘记你的绝世才华了吗?”

  林望月笑着点头:“对啊,怎么把仰慕者这回事给忘了。我老了,老得一张设计图都画不出来了,老得手发抖,针都拿不稳了,老眼昏花,分不清孔雀蓝和松石绿的时候,还有人会因为我年轻时的一条裙子,一场秀,灵关一闪的一瞬来爱我,愿意亲一亲我皱巴巴的嘴唇。”

  “你怕老?”

  林望月翻白眼,又笑,仰头望天,伸展双臂,又把双手叠在胸前,自我陶醉地闭上了眼睛:“我是坠入凡间的仙人!我怎么会老!”

  “那你还预定养老院的床位?”于戎发现了一根粗细适宜的树枝,捡起来在手里掂量了掂量,树枝太轻了。他把它扔了。

  “你这个人怎么聊天爱兜圈子!绕来绕去都绕不出来!没法儿聊!”林望月不耐烦了,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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