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主帅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颈骨发出一阵脆响,掐着他喉咙的男人猛然收紧了力道,手腕上的青筋和主帅额头上的青筋一同暴出:“没有?”
凤袖说:“没有就现在给我想!”
主帅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年轻的男人好像因为他的某句话突然失控了。他把双手伸进主帅背后张开的人皮内,一脚踩住刑凳,像拉一张大弓一样用尽全力疯狂地撕扯着,撕到腰部的时候,主帅终于惨叫着用苗语说了一句话。
凤袖僵住了,猛地扭过头:“他说什么?”
裴寄客全程没有说过什么话,他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凤袖扭过头来盯着他,披头散发,满手鲜血,像个疯子一样残忍、执着又狂热,眼神里死灰复燃的一线希望让裴寄客突然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沉重酸楚。
裴寄客说:“他说他真的不知道。”
凤袖转了回去,捏着主帅的下巴,逼问道:“你刚才是说这句吗?用汉话重复一遍!”
裴寄客却突然在这时伸手拉住了他。
“别问了,”裴寄客说,“他们不会留这样的后路,你该知道的。”
“我他妈不信!”凤袖抄起簪子的尖端抵在主帅的眼睛上,一字一顿道,“把你刚才说的话,用汉话重复一遍,真不知道就现在想,一炷香想不出来,我挖你的眼睛,两柱香扎聋你的耳朵,三……”
“你有瘾是不是!”裴寄客突然吼道。
凤袖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被突然打了一巴掌一样不知所措,眼睛渐渐红了,强撑着吼回去:“你瞎他妈喊什么!姓裴的,你要是这时候敢说我心狠手辣,你就是孙子你!”
“……我没想说。”裴寄客看他那样又心疼,有心想揉揉他,被凤袖一巴掌拍开:“别碰我!”
“我没想说,”裴寄客把声音放低,“我就是想问问你累不累,累了换我。”
凤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眼珠子一转,说:“行。累了。”
他转身走出这片用于刑讯的林子。
他想起了一个人。
且说任歌行与杨晏初听见凤袖鬼手二人争执不过须臾,就见凤袖披散着头发从树林中走出,身上血迹斑斑,眼睛还红着,他谁也不看,步伐甚至有些跌跌撞撞,径直朝任歌行和杨晏初走去。
任歌行对他一直有些反感,又本能感觉他状态不太对,就向前走了一步,把杨晏初往身后挡:“审完了?”
凤袖没理会他,对杨晏初说:“会说苗语吗?”
杨晏初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那主帅是个苗人?苗语不熟,当年药人谷的药师有几个是苗人,苗语我只会听,不会说。”
凤袖回忆着刚才主帅说的那句苗语,摸索着从喉咙里发了一个模糊古怪的音,说:“能听懂吗?什么意思?”
杨晏初说:“你这什么……听不太懂,是换……什么换。我只听出来一个换。置换?交换还是什么,你学得太不……哎!”
凤袖登时脸色大变,转身就走,步伐凌乱仓皇,人们只看到一道红影一阵风一样刮进林子里,可是凤袖终于还是去晚了。
他看见裴寄客站在树林边上,面沉如水地向这边瞧,他猛地一推裴寄客:“你站在这儿干什么,你不去看着他!”
“你刚才去问杨晏初干什么。”裴寄客道。
“就他妈你一个人懂苗语?闪开!”
“我们走吧,”裴寄客拦住他,“后军马上就打过来了,到时候城门如果打不进去,羽林军和后军里应外合包五州盟的饺子,别在这凑热闹。”
“别跟我扯没用的,你怎么这么慌,难道怕我问出来什么……”凤袖一边和他拉扯,一边往里走,突然顿住了。
那主帅面色青白地瘫坐着,俨然已经是没气了。
裴寄客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主帅自杀,竟似暗暗松了口气,走过去检查他的脉搏,捏开了他的嘴,对凤袖耸了耸肩,说:“我没看住他,他左边牙里还有一颗,刚自己服毒自尽了。”
凤袖一字一顿道:“我现在你一个字也不信你。”
他冲过去揪住裴寄客的领子,一字一句像在撕咬谁的肉:“王八蛋,就你一个听得懂苗语?就你一个知道他在说什么,你要是想拦着他,他会死?你他妈蒙谁呢?”
他的脸离裴寄客很近,裴寄客默然和他对视,像是深仇大恨,像是深爱难舍。
凤袖的眼泪没有任何预兆地掉了下来。
眼泪把他脸上的血痕冲得更加斑驳,裴寄客用手抹了一把他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低地叫他:“凤袖。”
他凑到凤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叫蜜里调油时床笫间会唤的名字:“哎,小凤凰。”
凤袖死死拽着裴寄客的衣袖,绝望而悲恸地,像捉着一个终将消散的旧梦。
裴寄客拥他入怀。
和传说里的鬼手不太一样,裴寄客带着一种散发着濒死气味的平静和温柔,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凤袖的后背:“别拉着我了,你太累了。那个苗人说的方法你不要去想。行不通的。”
凤袖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听不出来方才哭过:“他一说,你其实就听懂了,是吧?你就是怕我听懂,”他嗤了一声,尾音却颤抖,“个老王八蛋,又骗我。话说到这,说句不怕肉麻的话,咱们俩的关系早就不像当年,现在砍你一刀,能疼在我身上。姓裴的你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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