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归说,手上却摸过装白糖的罐子,拧开盖子递过去。
蔺负青满意了:“这才对嘛。”
修仙之人,本应在筑基期就彻底辟谷。不用吃喝也不用休眠,只需打坐吐纳吸取天地灵气精华即可。
可蔺负青这个人,少年时过的太讲究,太会享受,太逍遥自在。
虽然不饿,但饭菜还是要吃好。
虽然不累,但午觉必然要睡好。
虽然不脏,但沐浴总归要洗好。
诸如此类,十分认真。
就像他天天披件雪白雪白的裘衣,当然不是因为冷,单纯是喜欢毛茸茸软乎乎的漂亮衣裳罢了。
洞府外那潭白莲,二十来尾金红灵鲤,石壁上的仙树仙花,包括一些假山等等等等,也都是当初十几岁的蔺大师兄亲自拾掇出来的。
而方知渊则是另一个极端。
蔺负青是行止由心、无羁无束的小仙君,他却是满身伤痕与仇恨的孽种。只知道抱着他那把刀,没日没夜地修炼,修炼,疯狂地修炼。
不要命般把自己往极限里逼,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回六华洲,向那个威仪显贵的方家讨回一笔浸了血的债。
蔺负青拿他没辙,又觉得放任这人这么疯下去不行。于是软硬皆施,一边万事顺着哄着,一边仗着修为高天天强逼着方知渊吃饭睡觉。
也亏得当年那白衣小仙君耐性超然,方知渊不领情,凶他骂他拿刀劈他,他也风轻云淡岿然不动。就这么几年几年的磨下来,才算是把师弟养回了点儿人样。
却想不到将近百年的岁月过去,倒是成了方知渊给他煮粥递糖,果然不得不感叹一句……风水轮流转。
蔺负青就一边吃着粥,一边悠悠感叹着。可惜堂堂魔君还没来得及感叹完,就听对面方仙首已经放下见了底的碗:“我突然想起来……这虚云主峰,是不是有个你以前埋酒的地方?”
蔺负青意识到了什么,咽下最后一勺:“……是。”
方知渊自觉地捞过空碗,眼神闪烁了一下,状若不经意道:“咳……待我洗完碗,师哥肯陪我喝些么?”
“……”蔺负青又好气又好笑。就知道会是这样,哪里是突然想起来,分明是惦记好久了。
喝完淡粥喝烈酒,这是什么人呐。
叮当一声。
蔺负青把勺子也扔进了碗里。
“说好了,只陪你喝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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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世上总有些人,明明不能吃辣还偏爱吃辣;方知渊方二师兄,正是属于明明酒量不太好却偏爱喝酒的那一类。
蔺负青从小就一直不太能理解,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为了哄师弟去学一门酿酒的手艺。
他天生聪慧,认真起来时又极其认真,连最深奥的阵法符文都能一学就会。这酿酒之术更是不在话下。
而那些酿出的酒,则都埋在虚云主峰上一株最巨大的古木之下。
由于这树不知品种,不知年岁,又实在粗壮参天坚硬胜铁,很有几分神秘之感,那些外门的小孩儿便半是玩笑地叫它一句“老神木”。
无人知道,老神木下藏美酒。
夜已三更,月牙儿弯弯。
虚云宗两位真传弟子,一黑衣一白衣的两位少年仙郎,拎着两坛酒,坐在老神木下。
蔺负青拍开泥封,故意玩笑:“雪骨城蔺负青,敬尊首。”
方知渊也反应得快,将酒坛一举,眉梢含悦:“金桂宫方知渊,敬君上。”
“尊首”是修真者对他们仙首的敬称,而“君上”则是修魔者对他们帝君的敬称……若是有外人在此,仅听这两句话就能被吓掉眼珠子。
这种互相抢着自降身份的恐怖玩笑,整个三界里也就眼下这俩位能开得起了。
两人相视而笑,一齐仰脖饮了。美酒清醇,舌齿留香。方知渊呛了一下,拍着大腿道:“果然是这个味道才好!”
沁凉夜风习习而来,老神木上树影婆娑。
蔺负青瞧着方知渊年轻张扬的侧脸轮廓,忽然心血来潮,启唇轻唤了句:“……小祸星啊。”
“……!”
方知渊手一抖,酒水洒出来几滴。
他惊讶地转头去看身旁人。
“嗯?吓着了,还是害羞了?”
蔺负青又饮一口酒,懒懒地笑道,“我是不是有好久都没这样叫过你了?”
方知渊咧嘴,“我是祸星,那你是什么?”
他眼神暗下几分,搂住蔺负青的脖子把人勾过来:“慈仙、救世仙……?师父不是一直说,你是仙人的命格?”
“师哥,如今一切都可重来,”方知渊不急不缓地灌着酒,毫不客气地往蔺负青身上歪斜过去,“三年后大祸将至……你要去救世吗?”
蔺负青揽住他,面色淡然,“我上辈子落得狼狈至此,连自身都难保,哪有余力去救世。”
方知渊就闷闷地发笑,拎着半空的酒坛子:“你修仙,是三界惊羡的奇才;你修魔,是众生敬畏的帝君。师哥自称狼狈,叫世人情何以堪?”
“承蒙方仙首吹捧。”蔺负青幽幽道,“可惜天公不作美,叫我修仙修得金丹碎裂经脉全毁,修魔又修得阴气反噬功力散尽,还害得自家师弟陪我死……”
“——够了。”
方知渊阴沉着脸打断他,“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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