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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江山_顾言【完结+番外】(227)

  宁衍一边给他揉着身上的各处淤青,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应答上一两句,好让他继续往下说。

  宁怀瑾这一趟出征回来,心里一定是憋了许多话。若是以前,这些事宁怀瑾必定不会说,大都留着自己消化了。而现在宁怀瑾却能这样与他闲聊心事,宁衍觉得很好。

  “他们中大多都有遗憾,而且大都是些寻常的琐碎小事。”宁怀瑾说:“要么是俸禄没来得及寄回家,要么是没来得及寄家书回去,还有一些放不下家里的妻儿老小。”

  “人生在世,虽说是生死有命,但真的到了生死界限,少有人能甘心。”宁衍说:“这红尘万丈,风浪虽多,却也有许多值得留恋之处。”

  “说起来有些以下犯上。”宁怀瑾低声道:“但我当时莫名就想到了陛下。”

  宁衍这才明白他方才开口前为什么要犹豫——将个去世的兵士跟皇帝放在一起相比,不说“以下犯上”,也不够吉利。

  不过宁衍生来便不是个十分忌讳的人,他脾气性子洒脱,许多事都不怎么在意。何况他心里觉得这些将士为国征战,并没什么低贱的,所以闻言也并不觉得不舒服。

  “想到我什么了?”宁衍好脾气地问。

  宁怀瑾原本是伏在榻上,任由宁衍给他背后的细碎伤口上药。听到这话,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偏过头,有些吃力地看向了宁衍。

  “我当时忽然想起了我从边城回京的那一夜。”宁怀瑾说:“……陛下,其实我当时很后悔。”

  宁衍只觉得心口都停跳了一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追问道:“后悔什么?”

  宁衍伺候人的手艺不太足,又因为怕弄疼了宁怀瑾,所以并不敢太过用力,揉了半天,淤血没揉开不说,反倒让连夜赶路的宁怀瑾在这阵柑橘香中昏昏欲睡。

  不远处的熏笼中,干燥的木碳被火烧断,发出一声噼啪轻响。

  宁衍等着他的回答,连手上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融化的药膏顺着宁衍的手掌流到他的腕子上,在凸起的腕骨处摇摇欲坠,汇聚成一滴药露,正砸在宁怀瑾的腰窝中。

  “后悔……”不知道是困了还是怎么,宁怀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若是陛下当时真有个好歹,我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自请禁足于王府之中’了。”

  宁衍有些后悔追问了。

  因为他没想过宁怀瑾竟然这样在意这件事。

  当初宁怀瑾对他避之不及也好,训斥规劝也罢,宁衍心里从来都是能明白他的。若地位调转,换了他在宁怀瑾的立场上,他也不见得会对这样荒唐的君主有什么好脸色。

  相比之下,宁怀瑾还没对他失望透顶不说,还事事替他着想,已经算是极其心软的人了。

  就连他后来身中寒毒之事,也是他自己算好了掐准了送上门去的,本来跟旁人都不相干。

  宁衍本以为他跟宁怀瑾坦白过了就是过去了,却没成想这事儿居然还真能成了他的一个心结。

  “我明白皇叔。”宁衍低声道:“皇叔当时也是没有办法。”

  宁怀瑾极其细微地摇了下头,他垂下眼,偏过头往软枕的方向蹭了一下。

  “我……”他语气里带着些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比起说给宁衍,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怎么能那样逼迫你呢。”

  宁衍差点被他这一句话说得溃不成军。

  或许年轻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如此,若受了委屈,没人看见也就罢了,但万一有人看见,再凑上来安慰几句,本来丁点大的事儿也会瞬间膨胀起来,叫人忍不住想要卖些委屈。

  宁衍心里想着,按他的性子,这时候应该安慰宁怀瑾两句,再插科打诨地把话题引走。这套流程他本来应该十分熟悉,可这时候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拿不出手。他张了张口,说出的话却莫名变成了:“皇叔原来也知道当时是在逼迫我。”

  这话刚说出口,宁衍便有些后悔了。

  这话里指责的意味太过浓重,但他其实从始至终,无论如何都并没怪过宁怀瑾。

  宁衍心里明白,恭亲王原本应该有个平淡日子可过,身为皇亲,又有辅政的职权傍身,以后大可以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门户低些也无所谓,生几个孩子,将他们那一脉传宗接代下去。

  是因为他不管不顾地看上了宁怀瑾,才叫这一切都变了模样的。

  宁怀瑾若喜欢他,那是两情相悦,自然是好;可若不喜欢,那也不是他的错,怪不到他头上去。

  宁衍心里正暗自恼恨自己失言,又怕宁怀瑾听了伤心,正想找补几句,就见宁怀瑾在旁边轻轻挪动了一下,似乎是要说话的模样。

  “再不会了。”宁怀瑾努力从困倦中醒出一点神来,努力地保证道:“……再不会了。”

  宁衍勉力维持的理智终于如洪水决堤,在这一刻尽数倾泻而出。

  “人生在世,谁知道未来如何,明日又如何。”宁怀瑾像是怕那样干巴巴的保证不足以取信于他一样,昏昏沉沉地接着说道:“许多事,都不要留有遗憾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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