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可语气冰冷,仍无半点怜爱:“母后知道你这几日累坏了,头一年在南边过夏,耐不住这边的暑气,发了暑热之症也是难免,过几年便会适应。有母后与吴将军,前朝之事你不必担忧,这几日只管好生歇息。”
林珙看不见姜熹的脸,只能听见她头上的珠翠繁重。他轻轻“嗯”了一声,眼前不觉蒙了一片湿漉漉的雾。
天将亮了,姜熹又跟御医嘱咐了几句,便打算起身出去,与群臣交代事宜。
林珙听见脚步声远了,无力侧着脑袋,木然盯着飘垂摇摆的帘帐。他隐隐觉得,这些东西快要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仿佛是在提前祷祝他的驾崩。
可再令他不适的东西,他也不会反抗分毫,顺从几乎成了他的天性,常常就如同一个死人一般。
下一刻,帘帐忽被掀开了。
柳佑独步走到了龙塌边。
林珙一顿,神情才添了一分生气,哑声道:“柳太傅……”
柳佑没有带面纱,蹲了下来,掏出帕子擦了擦他颈上的汗,柔声说:“皇上,臣在。”
不知为何,林珙眼眶中的泪当即溢了出来,他止不住怯懦地抽泣:“朕是不是染上了疫病,快要死了。”
柳佑一笑,安抚道:“皇上得的并非疫病,也不会死。世上庸医太多,世人又容易被蛊惑,只要皇上心中澄澈如初,不必理会其他人说什么。”
柳佑又给他倒了水。林珙喝得很急,险些呛着了。
林珙喝过水,平静了不少,可眼底又莫名生出一分委屈,“朕要是真得了疫病,柳太傅还会来看朕吗?”
柳佑被问住了。
邺京的疫病乃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场局,根源是毒药所致,压根没有什么疫病泛滥。他不知道魏绎用的是什么方法,哪知竟把自己扔到邺京的炸药,又重新扔回了三郡,且干净利落地扔在了他们的皇帝身上。
林珙是当着众目睽睽发病的,这次的风声注定不好藏,南殷朝廷会不可避免地会成为众矢之的。
实际上,他们已经焦头烂额了。
查毒药、稳民心,这才是王朝统治者眼前亟需忧心的事。
可显然,他们的这位小皇帝平日装得再像个知进退、识大体的大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他所真正关心的,是他做了功课后有无人肯定他,生了病有无人心疼他。
病中的孩子喜欢撒娇,林珙见他沉默不语,性情也不似平日那般,不肯罢休,糯糯低诉:“柳太傅,你不知道,朕方才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柳佑回过思绪,拢了拢他的发,安慰笑说:“皇上梦见了什么?不妨跟臣说说。老人家都说,只要将噩梦说出来,就不会怕了。”
林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也笑了笑:“可朕一看见柳太傅,便忘记噩梦里有什么了。”
第102章 蚊子 “告诉朕实话,你是痒还是寂寞?”
邺京已连着三日没有新发病的人。虽尚未找到对症之药,可所幸这毒本就属于慢性,毒性不算凶猛,已有不少考生在医官调养下逐渐康复。
魏绎命司谏院的谏官于城中四处体察民情、遏制流言,另让中书省每日在左安门前发诏,通报京中病情,以安定人心。
尽管如此,林荆璞还不能放下心。他已有半个多月没回宫了,仍在承恩寺坚守着,每日与山上官员军民同吃同住,亲监大小事宜。
今日一早,林荆璞便去点对了新入库的草药,又探望了寺中仍未痊愈的考生。早晨备着的粥饭,一直到了午后才喝了几口。
汛期将出,烈日当头,林荆璞临时将办公之地临时腾挪至了寺中的一颗古树下。据说已查到了在四方馆下毒之人的一些眉目,他原本要在此候着曹问青的消息,可这几日乏累过度,一躺到凉椅上,便睡了过去。
傍夜蝉鸣聒噪,好景不长,林荆璞又被几只蚊子给叮醒了。
夜幕初临,曹问青没到,倒是等来了魏绎。
林荆璞睡眼惺忪,失神看了他一会儿,眼梢迸出淡淡笑意:“皇上屈尊大驾,怎么不早知会一声,有失远迎了。”
魏绎穿着一袭黑色单衣,头顶戴竹编草帽,身边也没带人,一看便是从宫里偷溜出来的。
这树下只摆了一张椅子。
魏绎一把挪开了案上的文书,翘腿坐了上去,俯身一笑,用不正经的口吻说起正经话来:“宫外灾病肆虐,朕心系天下百姓,心中惴惴不安,便想着亲自过来督查,既是要督查,那怎可让你提前准备?就该出其不意的才好。”
林荆璞迎上他炙热的瞳,若无其事地在他大腿下抽出一张还未及送下山的奏报:“每日都有两封像这样的奏报送进宫里,何曾耽误过正事,邺京的病情眼看就快熬出头了。你如今还来督查,是不放心我办事,还是信不过我人品?”
魏绎笑而不语,良久,他才摘下草帽,挡住林荆璞的半张脸,凑到那人的耳边低声答:“深宫寂寞,朕只是想来见见你。”
林荆璞一笑,从容推开帽檐,将魏绎也推远了些:“原以为是你这几日忙着对付三郡,才疏忽了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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