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公轻缓拍着他的背,凑在祝政耳畔:“政儿,今日从伯,饶你一命。以后再见,就但凭本事吧。”
他用力揽了一把祝政的肩背,那弓箭手凝神看了会,满弓稍稍松弛,弓箭也缓缓落下。看来,这个略显僵硬的拥抱,正是放过祝政的信号。
“出了这个宗庙,我便再也不是你的从伯了。”
冀州公终于松了祝政,他稍退两步,似最后一眼那般,以目光仔细描摹过祝政的面容。
经过一番歇斯底里,他的嗓音已有些沙哑:“我……只管着一州百姓,政儿,你背着的,可是天下万民。”
他合手,以诸侯之礼对祝政深深大拜,大袖垂坠,几乎铺至地面。
深拜过后,冀州公毅然回头,甩袖而出。他刚扶上宗庙的门框,遥遥抬头望了眼天,今日的天气着实奇怪,方才还滚滚闷雷,此刻乌云散去,金光自房檐上斜斜射下,晃得他睁不开眼。
日光散过,他这才发现,他事先埋伏在宗庙之外的刀斧手,不知何时已被人反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目光上移,房檐上,只挂着一只手,他留下的弓箭手不知何时被人伏击,死在檐上。
冀州公唇边轻勾,极缓地绽出个凉薄的笑容。
原来并非两虎相争,不过是天罗地网,疏而不漏。
临行前,他设想过会有如此境况。冀州军屯兵洛阳,大定六雄的计划几乎是昭然若揭。若为天下安宁打算,他来长安自是凶多吉少。也正因如此,他才穿上了最为庄重的冀州主公衮服,作为冀州君父,慨然赴死。
下个瞬间,一支弩箭破风而来,他左胸当下裂痛,那支弩箭死死贯穿了他的胸口。
鲜血霎时涌出,润透了层层的衣衫,一直洇至他最外层的公侯冕服之上。冀州公扶着门框的手缓缓滑落,他回首,最后看了一眼着火的宗庙。
祝政玄衣垂坠,面着烈火,端正坐在宗庙正中。
他声音低沉:“……从伯,我先是万民君父,再是大周天子,最后最后,才是您的侄儿。”
“侄儿不舍,可大周天子、万民君父,当舍。”
视野一黑,冀州公溘然倒在熊熊烈火之中。
*
大江之畔,风过,层林低伏。
两军于江畔山前列阵,楚国大将军甘信忠倒提乘云戟,单骑列于阵前。他左手略掩着胸口,胸前铠甲本是银色,只是一层血迹叠着一层,早已看不出精甲原本的色泽。
甘信忠目光西望,这几日楚军和益州军咬得甚紧,今日你去我三十里,明日我再夺回二十里,来回拉扯。
眼下益州五万大军列阵,益州军旗和“孟”字将旗高挂,益州平南将军孟定山冲出大军,勒马于阵前,朝甘信忠将军拱手行礼:
“甘老将军,连战数日,若您身体有恙,可再休戈半日。”
“无妨。”甘信忠抬手阻道,“孟将军英勇,老头子我也尚还强健,不必过多介意。”他轻咳两声,转而回礼道:“上回孟将军已然刀下留情,今天,老头子不能再丢人了。”
半日之前,甘信忠将军左肩不慎中箭,益州因此士气大振,一鼓作气,阵线足足向前推进四十余里,而楚军却阵脚大乱,眼见甘老将军即将惨死于战场之上,益州主将孟定山鸣金收兵,原地歇息,要楚军处理了甘信忠老将军的伤口,再行决战。
益州军临门一脚,却被自家主将叫停,多有不解,孟定山却只摇头:“做人当知恩图报。甘老将军忠勇刚毅,断不能落个凄凉下场。”
他说这话,是因为二人初次对垒之时,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最后罢手言欢。
当时,甘信忠持乘云戟,孟定山持长命刀,甘信忠不愿占兵刃上的便宜,执意要孟定山换兵器,被拒绝后,处处戟下留情,有一次戟尖都削了孟定山头盔上的璎穗,长戟却戛然而止,丝毫未触到其头盔半分。
甘信忠之意,孟定山心知肚明。
他二人皆是大开大合,正面强攻的猛将,大有些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之感。两日对峙下来,二人更是相互欣赏,孟定山叹服甘信忠花甲之年仍能披挂上阵,且勇猛不减当年;甘信忠则佩服孟定山英雄年少,小小年纪便已出落得刚毅非常。
若他二人在旁处相遇,说不定能成一段忘年之交的佳话,可惜军令弄人,二人于战场上,却不得不以兵刃相见。
两军战吼震天,战鼓已过三轮,甘信忠捂着胸口,只觉日头大得晃眼。
半日之前的箭伤着实关紧,他只草草处理,现在伤患处依旧隐隐作痛。楚国的夷陵守军已被逼至大江之畔,再退一步,便是夷陵城,战乱势必要波及百姓。
两日前他发信求援,一直了无音讯,不知襄阳的援兵是否在路上,更不知能否赶上当下的决战。
孟定山见他神色阴郁,再度出言相劝,是否需要罢戈片刻。
“不必。”甘信忠道,“我非贪图便宜之人,眼下若再罢戈,便是欺了你们益州军队的士气。大可不必如此,还请定山将军,放马过来。”
说完,他连咳了数声。铠甲上又添了道新鲜的殷红血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强强 蕉下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