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黑腚知道,这种说话文绉绉的一般都是讲武堂出身的将官。
他向来羡慕人家,马上就起哄道:“好!来一首!”
军歌响起,气氛欢腾起来。
行伍中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热闹不已。
晁黑腚叙功又升了一级,还得了不少封赏,心情大好,也连吼了好几首歌,末了还拉着别的营房比歌。
“谁输了谁到长江里游一圈。”
“得了吧你!就我们这些旱鸭子,没噗通两下让江水卷走了哩。”
“哈哈哈哈,俺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江,真他娘的大……”
“来来来……牛将军说要给大家伙演一段拳法……”
“好!俺给牛将军助威……”
晁黑腚看着自家牛将军那虎虎生威的拳法,颇觉得与有荣焉,正大声起哄,那边张将军却又站出来唱了首军歌,登时又把他们比下去……
喝彩声中,也不知是谁喊道:“赌个彩头啊,谁输了谁绕着俘虏们跑三圈。”
“哈哈哈,那么多俘虏,不得跑死了?”
“让秦帅来裁判啊……”
“哪个胆子大的,去把秦帅喊来……”
“……”
晁黑腚心里嘟囔道:“要让秦帅也出来唱一首,那才够劲。”
他有心想这么起哄,但实在不敢,缩了缩脑袋把这个馊主意咽了回去。
军中这日子,他觉得比以往在地里刨食要有意思的多……
忽然,晁黑腚想到那天自己要是没脑子一热跑来投军,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
想到这里,他隐隐还觉得有些悲伤……
……
秦山河在战将台上望了一会。
他没有参与到将士们的欢腾当中去,而是往后方的营帐走去,到了王笑的帐外问了一句:“晋王在吗?”
“进来吧。”
秦山河走了营帐,只见王笑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撑在地上。
“晋王,这是……”
“哦,没什么,练一下核心力量。”王笑道:“怎么了?想喝酒?就在我帐里喝吧,别被将士们看到。”
秦山河摇了摇头,道:“我刚才看将士们庆功,忽然明白了晋王的苦心。”
王笑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
“所以呢?”
“我们的将士,不同于别的将士。”
王笑叹道:“希望他们不会变坏吧。”
“以前晋王练精兵、分田地、变法、开海……这些我多有不理解,今日却明白,这些是保证我们的军纪严明,战无不克的前提。晋王果然考虑得长远。”
“你战后复盘想到的?”王笑道:“不是我考虑得长远,而是这些是正循环。经济、政治、战争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
秦山河苦笑道:“我复盘了几遍,发现不是我打仗的能力胜过孟世威。是我们从兵员、补给、军律……各方面都远胜于他。”
“有些感慨?”
“有些疑惑。”
王笑站起身来,拿布擦了脸上的细汗,道:“你同情孟世威父子?”
“不是同情。”秦山河道:“我是觉得,我和孟世威一样。
以前在辽东,我每一次打仗都输给建虏,那时候,我总是败给皇太极、多尔衮,一上战场就觉得耻辱。
拼死打仗只会受到朝廷的苛责,反而是那些只会推诿的文官不停加官晋爵。那仗打得让人透不过气。最后,我干脆投降了……”
秦山河说着,沉默了好久,又道:“当时我如果死在沈阳。叛国、弑父……我这一辈子的恶行,比孟世威还要恶上百倍。”
王笑看得出秦山河不太高兴。
江南这仗怎么打都不怎么让人高兴,他在孟世威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这乱世之中挣扎却无能为力。
秦山河又低声道:“晋王带我离开辽东,托付信任。但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我何德何能得到赎罪的机会……”
“我怕的不是孟世威坏,而是他坏的理所当然。”王笑道。
“坏的理所当然?”
“嗯,一个人这样,那是这个人坏。所有的军头都是这样,那就是制度的崩坏了。”
王笑伸手在秦山河肩上拍了拍,又道:“不过,你和他不一样,你不觉得作恶是理所当然。”
“晋王……”
“嗯?”
“我来是想说……我虽年长你一倍,但视你为再生父母。”
“别矫情。”王笑找了个酒囊丢过去,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怪我不完全放权给你、还跑过来督战。”
“断不敢做此想。我是罪人,没办法独自统率大军南征。这也是今夜我想对晋王说的。接下来征伐江南,是否换别人挂帅?”
“什么罪人不罪人的,你不必考虑。”王笑道:“江南这一仗,我本来想过就交给你指挥,我就不来了。之所以我亲自来,确实是因为不放心。但不是不放心你。”
“我不明白。”
“怎么说呢……我们这个楚朝病了。
现在回过头想,皇太极、多尔衮也没什么厉害的,如果不是我们这个楚朝出了太多问题,我们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剿灭他们。
前些年我们打建虏,看到的是凶狠;打反贼流寇,看到的是贫穷;如今打江南,是腐朽。
而这个腐朽不仅是江南的问题,它是我们整个楚朝的问题,南方呈现的只是更典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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