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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犯改造所见闻_沈醉【完结】(21)

  有次戴笠发现有一个总值日官是CP的叛徒,那天正值日本飞机轰炸重庆,那位总值日忙于指挥内勤特务进防空洞,和指挥警卫连与勤杂兵搬运公文箱等。他便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在责备我,为什么把发号施令与调动卫兵的权都交给这些叛徒?我告诉他,这是局本部的规矩,处级干部当总值日时,就有这种权力。他在第二天便宣布,各处处长与各室主任不再当总值日,由我兼任总值日。我开始想不通,总务处长已够忙的了,还天天当总值日,岂不是忙上加忙?戴笠便找我到他家里去,边吃饭边谈,军统局这份家业是他事业的基础本钱,如果让叛徒利用当总值日时的权力,搞一次暴动,便一切都完了。

  他与蒋老先生一样,总认为叛徒能叛CP,也能叛他。他再三告诫我,要十分警惕,并强迫我一定要长期兼任总值日,不准换人。所以我每天都得在吃饭时到饭厅去喊“立正!”“坐下!”“开动!”等口令。逢到开“四一大会”蒋老先生来时,除喊“立正”外,还得向他报告人数,每星期做纪念周也由我喊口令和整顿队伍,所以我虽不是什么军校毕业的,几年中慢慢也就练习熟了。

  郑庭笈也告诉我,这一百多将军中,除绝大部分是黄埔毕业的外,还有东北讲武堂、云南讲武堂,以及留学日本、美、德、法等国家学军事的,为什么找不出个人来教操,主要是这些将军们官越做越大,对过去连长、排长等喊口令那一套早已抛在一边了。加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过去管理所一再征求,没有一个人愿意担任这项工作。他问我可不可以担任?我说让我考虑一下再说。

  奉命教广播操

  没有想到郑庭笈当时就向管理所的领导人去反映,说我能教广播操,当然立刻得到了同意,并要他马上把我找去。几位干部都说,早就该做广播操了,就是没有人愿意教,你能教的话,明天就开始。我很谦虚地说教不好,不敢教。他们认为只要慢慢来,一定会做得好。但却再三叮嘱我,对这些人切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要求过严,开始只要他们比划比划,动作不准确要慢慢纠正,不要疾言厉色,要把他们的兴趣提高起来,一定要耐心等等。叮咛一番之后,第二天,由管理所的领导亲自集合全体战犯到场内,也是平日大家室外活动的最大的那块空地上,郑重宣布:政府为了关心大家身体健康,能更好地学习,从当天起,由我辅助大家先学会第一套广播体操。在出操时,除有病的可以不参加外,希望都要去。玩牌、下棋等文娱活动,可以在晚上进行。

  宣布完了以后,由我先做示范动作,我从小学国术,身段柔软,做踢腿运动时,脚可以踢过头顶;做弯腰运动时,不但头可以碰到膝盖,而且可以把两手的肘部碰到地上。我做完后,他们一看很有趣,我又编出一套鼓励他们的话,说我没有做广播体操以前,饭也吃得少,觉也睡不好,特别讨厌的是经常有腰酸腿痛等许多老年人常犯的毛病,做操不到一月,饭能每餐吃七八两,再也不失眠、不腰痛等。我是针对他们的心理胡诌一顿,其实我一向体健如牛,做操与没有做操基本一样。因为我没有做广播操之前,在监狱的几年当中,一直坚持早上洗冷水澡和打一套拳。我这个活标本,对他们来说是比较有吸引力的。

  笨像毕露笑话百出

  从开始教广播操起,直到今天,我一想起那些将军们所闹出的笑话,和大半数人的那种笨像,便禁不住笑起来。说来真是使人不能相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些可笑的事连想也想不出来。因为我教操是面对着这一百多位将军们,要教会他们实在不容易,有时弄得我满身大汗,说得舌敝唇焦,才能教会一节动作。我有时累得想不再教,但又一想,如果在过去,要集合这么多将军在一起来让我教操,恐怕是绝不可能的事。

  我是一个最爱笑的人,看到可笑的事,很不容易克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有好几次我实在忍不住笑,只好转过身子,用手帕捂住嘴鼻假装咳嗽,才避免了当着他们的面来发笑。我记得有几次在集合之后,我要他们取好间隔、距离,免得彼此妨碍,这一点他们都会做,虽然是慢吞吞地,但都懂得。而在做踢腿运动时,竟多次发生这种可笑的事。本来做各种动作都在原地不能移,腿踢出去,收回之后仍应站在原地。有几位大腹便便的将军,不但只能踢到一两尺高,而且一踢出去,便像新兵学正步走一样,不是把踢出去的脚收回原地,而是把踢出去的脚朝前面迈进一步,等到再踢另一只脚时,往往踢到前面的人屁股上或腿上。被踢的人一定会回过头去质问,这样就得停下来,先去劝架,让踢人的退回去。有时刚调解完,再继续做的时候,他还是向前迈一步,被踢过的怕再被踢,立刻回过头去吵起来。我记不起,总不下十多次为踢腿而发生争吵。虽然我总是在开始前先做示范,并一再提醒不能朝前迈去踢前面的人,但有几位不知是故意还是笨,老是记不住。

  有一件更使人发笑而且我还因此受到管理人员批评的事。一次做弯腰运动,我看有些人的动作实在太滑稽了,弯腰动作,起码得把腰向前弯一点点,有些人却只把背向前略微弯曲一下,两只手伸下去还不到膝盖,实在不合要求,我便大声叫:“这是弯腰运动,要把腰部弯下去!”有几个还是无动于衷,我有点气了,便喊:“把腰弯一点!再弯一点!”结果最后一个人一个趔趄,撞在前面的人身上,前面一个又撞在更前面的人身上,一行人便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我急得满身大汗,赶忙叫旁边的人快把倒下去的扶起来,我自己也跑过去看,幸好都是穿着厚厚的棉衣,倒下去有的只是两手着地把手掌擦伤,最严重的是把鼻尖碰出了血。这一严重的“操伤事故”,立刻引来了几位管理人员,把倒下的一行八九个人都带到医务室去检查。幸好没有人折断骨头,都只是轻伤,我只挨了几句批评:“早就告诉你,不要对他们要求太严,随便动作一下就行了!你看,今天这么多人跌伤,要是皮破血流,损筋断骨,不用说你,我们都担不起责任!”从那次教训以后,我便闭着眼喊上一顿,随他们怎样做,都不再去纠正了。直到1958年春天,从德胜门外功德林到公安部郊外的农场去体验农业劳动时止,我小心又小心地结束了这一教广播操的任务。因为去农场劳动,体力劳动较多,不像在功德林时坐着学习的时间长,就不用再做广播操。我也如释重负。多年以后,许多同学们见到我还夸我在战犯管理所时“有两套”。不了解的人便问我:“有两套什么本领?”我总是笑着说:“有两套广播体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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