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乔确认无误后,才会握着笔勉强勾勒字迹,签下名字。
他仰躺在床榻,眼睛半睁着,嘴角泛起一点轻松的笑容,保持着不动,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郭攸之泪水染湿眼帘,悲怆不已嚎啕大哭:“伯松啊伯松!我该如何向丞相交待!上帝啊,不恤良善好人,何其凉薄!”
而诸葛乔的一名亲随上前从桌子上拿起郭攸之誊抄的新信件,数了数足有十三页近一千个字,比原来少了三页。
他没有一点犹豫,就一页页撕碎,送到自己嘴里咀嚼,吞服,眼泪顺着脸颊淌下,从下巴滴落在地。
郭攸之见了,哭的不由更伤心了。念叨着伯松,又念叨着丞相,还含含糊糊念叨一些也只有他本人能听明白的东西。
哪怕哭的喑哑,眼睛红肿,他还是被扶上马,朝城外宣池奔去。
只是田纪心急,郭攸之出城时,运船已鱼贯而出,田纪又在前队,现在中队、后队的运船根本不可能再停下来。
襄阳北城外,一列列运船靠抵堤岸,以小舟转运吏士登陆。
田纪毫不客气登上戎车,这辆戎车前后左右有护板,也有穹顶,田纪在戎车里取出单筒望远镜,轻轻拉开调整焦距,观察襄阳北城门楼、门洞。
城墙上没有一个吏士,只有门楼周围悬挂汉旗……而门楼以下,吊桥平直铺展在护城河上,城门大开,十几个吏士正在洒扫路面,似乎要为重要来客洗尘。
田纪看了半天,失望无比,现在只能执行最坏的打算,感慨道:“卿将奸滑,可叹生民艰苦啊。”
无法武力解决南阳问题,那南阳二十万户人该何去何从?
乐观估计,最少一半人会在夏收、秋收后变卖产业,沿着武关道向关中避难!
哪怕自己倾尽全力向武关道的亭驿补充粮秣、药剂,这么远距离的迁徙,又要病死多少人?
当年三辅大乱从武关道逃亡南阳的人经历了多大的折磨?
哪怕粮食充足,沿途有亭驿接待,可山里气候多变,人又长途跋涉体力透支,精神也不是很好,稍稍遇一点风寒,那极有可能就是一条命!
“来人!去问罪文聘,先问被掳瑞兽潜匿汉南,襄阳守将不察不知之罪;再问观星楼为贼人攻烧襄阳守军懈怠嬉荒之罪!”
第七百七十二章 罪在不知
襄阳城,城中守军一切军械、铠甲都已入库封存。
文聘一袭素衣捧着后将军印走出北门,赤足踩在洒水的黄土地面,步履缓慢。
他始终目光前视,不偏不倚向着‘征北将军’大纛下的戎车走去。
戎车里田纪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文聘面容,这个人比上次见的时候衰老了太多,有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仿佛在嘴里嚼了一个上午的茶叶,已经没有一点味道了,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皮囊。
然而,就这个形容枯槁的人找出了一条活路,却要害南阳最少十万户人迁徙避难!
如果朝廷接收南阳,那拥立汉室的朝野士民必将欢欣鼓舞,以更大的勇气来挑战北府。
今后可能要因此而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制造各种冲突,以刺激中立臣工的情绪,使和平合并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这正是尊皇分子的目标所在!
这才几年,这些人就忘了北府的功绩?
多少次是北府吏士力挽狂澜,化颓败为大胜?
先帝都默许的事情,这些人怎么就不认账?
难道他们比先帝了解的更多?
不,就因为北府、汉室合并后的朝廷,将是北府、先帝旧臣们的朝廷;这个朝廷容不下其他人。
这些无法融进来的人,自不愿此生蹉跎,也不愿子孙就此沉沦,只好去皇帝那里,鼓吹汉室正统,激励皇帝奋起反抗。
至于会死多少人……这些人不在乎,他们只在乎今后的地位。
田纪怒目,可又无法当面指责文聘。
想弄死文聘泄恨,但这种夹缝里生存的人本就可怜,没必要恶言羞辱。
重新收好望远镜,田纪轻轻敲打车厢,驾驭戎车的甲士轻轻甩动缰绳,两匹雄健挽马拉着戎车缓慢前进。
相遇,戎车停止。
田纪居高临下:“文将军,可知昨夜有贼人盗取瑞兽,逃入汉南?”
文聘彻夜未眠的褐黄眼睛去看田纪,微微欠身:“不知。”
“文将军戍守汉南之地,却对如此大事毫无察觉,那本将弹劾文将军一个不知之罪,可妥当?”
田纪眼里文聘已经是死人,追问沉默的文聘:“将军如何看?”
“是,某治军不严,荒废军务,确有失察、不知、渎职之罪。”
文聘说着两手高举手中后将军印:“某愿请罪朝廷,但襄阳乃系重镇,还请将军兼管数日。”
“不妥,你我辖区有异,无朝廷诏令,焉能私相授受将印?”
田纪拒绝,追问:“观星楼经纬天地,功在社稷利在万民。今贼人攻烧观星楼,大火延烧,数年心血化为灰烬,就此文将军可有说法?”
“我知罪大,唯一死而已。”
文聘说着失落低头,又轻轻摇头,长叹一声。
田纪俯首看了文聘片刻,也忍不住感性跟着一叹:“唉诶,将军已有决断,那田某告退。”
戎车向前驱驶,绕过文聘后转向,返回岸边的府兵阵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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