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今夜之前,此人的话,刘据必定嗤之以鼻。
但如今,他却叹了口气,对此人拱手道:“孤悔不听先生之言,致有今日羞!”
“父皇,也是如此与孤言的,父皇说,休说一个御史了,便是一百个,按律英候也不会牢狱之灾!”
“这是自然!”来人拜道:“家上,先父曾有教训:三尺法安在?前主所是着为律,后主所是是为令,法本就是天子所立,运用之妙在于一心而已……”
“故当年隆虑君虽有免死令,依然难免一死,而冠军仲景候当众射杀校尉李敢,却只是申斥而已……”
“这便是儒家所谓的‘春秋决狱,自由心证’,法家谓之‘政法出于一人’,而陛下合儒法而用之,是谓霸王道!”
刘据听着,脸色微微一黯,拱手道:“先生说的极是,孤受教了!”
而周围群臣,见着那人的眼神,也是有了变化。
不过不是仰慕,不是亲近,而是恨、怨、妒……甚至还有人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了浓郁的敌意。
没办法,此人与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因为他不是儒生!
至少不是纯粹的儒生!
其出生更是让这些出生于名门清流之家的人鄙夷与唾弃!
其姓杜名千秋,他有一个兄弟,现为廷尉左监,而乃父更是天下大名鼎鼎,让无数人为之不齿的酷吏杜周!
在讲究出生,以清白、清誉论高低的太子群臣眼里。
这杜千秋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异类、异己,若有可能他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于是,平日里对其百般排挤,千方百计的打压。
现在,他居然在太子面前,有了表现的机会?
这更是该死!
错非如今,还不是内斗的时候,许多人恐怕已经准备好了对付其的手段。
杜千秋自是知道自己在这太子群臣心里面的地位,但他不在乎。
因为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在太子面前站稳脚跟,那么,太子终究是会需要他的才干与能力的。
到那个时候,他便将成为了太子潜邸群臣之中,最有希望被付托重任的人。
故而,他等的起。
“此番入宫,孤还听说了另外一个事情……”刘据没有继续在那个话题上,他看着自己的群臣,道:“侍中王公,与孤言:鹰杨将军已命长水校尉进驻长安北门,射声校尉入驻长安西门,现皆以屯期门、横门外……”
此言一出,群臣立刻哗然。
尤其是那些懂得长安地理,知晓京畿关键的大臣。
“期门临建章宫,北望渭河,南控宫禁,绝关东之道而扼灞水……而横门北握万年,西控扶风,临渭河而拥未央……两者相加,长安便如一个牢笼,为人东西截断,左右禁锢,一旦发作,将逃无可逃,遁无可遁!”太子舍人周严道:“家上,若果真如此,恐怕英候已是磨刀霍霍了!”
群臣也都是纷纷议论起来。
这长安城,不是没有正争而起过刀兵!
诸侯大臣共诛诸吕,就杀戮月余,流血满城,死者尸骸堆磊如山。
而当今天子在位期间,也发生过大军入城的事情。
窦太后之废建元新政,便是如此。
忽然一夜,南军奉太皇太后懿旨入城。
三万南军,恭奉懿旨,瞬息之间,就缴了守卫宫城与武库的北军的械。
然后大军直入宫城与有司官署,将一个个大人物,一位位两千石,像狗一样拖出来。
御史大夫赵绾,身为三公,郎中令王臧,作为九卿,却在没有经过任何审讯的情况下被直接赐死。
一天之内,长安城就被血洗了一次。
儒生死者,成千上万。
现在,时隔将近四十年,又有人将刀子架在了长安城外。
“陛下知道吗?”孔安国惊慌的问道。
“陛下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杜千秋摇头道:“难道家上还能入宫去问天子?”
孔安国闻言,正要反驳,可他的嘴巴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孔安国想到了一个事情——此事,天子知道与不知道,都不能去问!
为什么?
若天子知道,太子贸然去问,十之八九等于投案自首。
恐怕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道理很简单——天子既命鹰杨将军调遣大军,那么,这就意味着建章宫的主宰已经下定决心了!
什么决心呢?
废储!
不然,何必调那根本不与朝臣接触,作为天子禁军与大汉战略预备队的长水校尉与射声校尉进抵长安近郊呢?
而若天子不知道,那问题就更大了!
这意味着,那位鹰杨将军已然是做好了最坏打算。
贸然去问,就是打草惊蛇。
恐怕,一旦为其所知,他立刻就会发动!
到时候,棘门大营的北军接管长安城防,而射声与长水两校尉入城。
所有人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届时,那位鹰杨将军是清君侧也好,拥立太孙也罢,恐怕都已无人阻!
绞索已经勒在了脖子上,断头台就在眼前。
群臣立刻陷入混乱之中。
天可见怜,他们只是跟着太子进京来抢班夺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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