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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_魏巍【完结】(15)

  "那就是他跟人家玩弹弓英勇负伤的地方!"大娘嘲弄地说.

  大乱翻翻一双猫眼:"我的好处你干吗不说?"

  "你有什么好处?"大妈说,"你不过就是给八路送了两回信!还差点儿出了大事.你有你姐姐去的多吗?小雪又给我送信,又在门口给我放哨,一站就是半夜,一次亏都没吃过.叫你放哨,你净打磕睡!还自己吹,'我要当通讯员,准是个好通讯员!'……"

  "我不是把信团成蛋儿吃了吗?我又没暴露军事秘密!"大乱梗着脖子.

  "我问你,"大妈又用烟袋指指,"今天你嘎子哥来,你这个好通讯员干吗不到地里喊我?"

  "他也没对我说他是嘎子哥!"

  大妈用手一指:"你听听!这小兔崽子嘴有多巧!"

  "八路军可不许骂人!"大乱把头一歪,"你还吹自己是老八路呢,你让嘎子哥听听!"

  "得,得,"郭祥笑着说,"你别喊我嘎子哥了,我看你小子比我小时候还嘎!"

  "这都是八路军惯的."大妈说,"我一打他,他们就拦住我,就把他惯到天上去了.你瞧着,我迟早要把你送到军队里去,叫八路军来管管你!"

  "去就去."大乱说,"我也不怕打仗!"

  "老东西来了."大妈说着欠身下炕.

  郭祥静听,才听出"踢——啦""踢——啦"的脚步声.就从这脚步声,也可听出这是那种性格缓慢但却扎实的人.郭祥真佩服大妈分辨风吹草动的好耳力.这也是游击战争年代养成的.

  老杨大伯进来了.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一大块猪肉,怀里抱着一大捆小茴香菜.他向郭祥嘿嘿一笑,没有说出什么,手里的东西,一时也不知道放在哪儿好.

  大妈接过东西,就皱了眉.她把小茴香捆一拨开,对杨大伯说:"你瞧瞧,这准不是今儿早起割的,一辈子想叫你办个漂亮事也难."大妈把茴香择了择,哗啦舀了一瓢水,动手洗菜.又对大乱说:"去!磨磨刀."

  杨大伯不反驳,也不言声.从腰里摸出一盒"大婴孩"香烟,撕开个小口,抽了一支,抖抖索索地递到郭祥手里.然后佝偻着腰坐在炕沿上,从腰里解下旱烟袋,装了一锅,用胳膊夹住,打起了火镰.显见这盒烟,是他特意为郭祥买的.

  这杨大伯比大妈大十五六岁,已经60开外;郭祥看他那被烈日烤晒了一生的皮肤,还是红刚刚的,显得异常坚实.他的容貌和举止,都流露出朴实和善良.

  大妈剁着肉馅指责地说:"嘎子多年不回来,你就找不着一句话?真是三锥子扎不出血来!跟你一辈子,没有把我屈死!……"

  大伯还是不响,看来他听这话有多少遍了.

  "我这个家,数这个脑瓜儿落后!"大妈又说.

  "我,我怎么落后?"大伯开言了:

  "嘎子说,你闺女也入党了,现在除了大乱,全家都是党员,就你一个挂翅膀的!"

  "那,那是你们支部不讨论我."大伯说,"你凭心说,革命工作我少做了不?"

  "没少做!"大乱正在那儿烧火,插进来说,"黑间开门,领道儿,号房,领柴禾,领米,全是我爹.下大雪,牵着牛,尾巴上吊着扫帚,给八路军扫脚印,也是我爹.领着八路突围,摔得他乓地一个跤,乓地一个跤.八路来了,我爹就起来开门儿,回来往墙角里一蹲;我妈炕都不下,盘着腿一坐,衣裳一披,净动嘴儿,和人讨论讨论,像个司令员似的……"

  大伯脸上露出笑容,看了看郭祥.

  "烧你的火!"大妈斥责着,又面向大伯,"可你怎么不申请呢?"

  "我不申请!"大伯说,"你有眼就看."说过,他把烟锅乓地一磕.

  "大伯,我给你写申请书!"郭祥把袖子一挽.

  "不,不,"大伯连忙摇摇手,"侄子,你不知道,我60多岁的人啦,递上去,支部一讨论不准,我脸上挂不住!"

  "你条件也不够!"大妈说.

  大伯欠欠身子:"我怎么不够?"

  "凭你说这活就不够."大妈一只手从面盆里伸出来,指着他,"那年,敌人把房子烧了,你说的什么?你说:'看你住到哪儿?八路不管你了吧!'你不给我消愁,还给我添腻味,散布坏影响!我问你,你说了没说?"

  "我,我,"大伯脸霎地红了,舌头打着结,"那是我的错误,影响是不太好."

  大妈像少女一般地好胜,乘机警告说:

  "你听着!往后我们家一个落后的不要."

  "我看你也有点儿那个……"大伯还嘴,声音低低的.

  "有点儿什么?"

  "骄傲."

  "嫌骄傲,咱打离婚!"

  "离就离吧,老用这话压我!"

  "你别光欺负人哪,大妈."郭祥笑得嘎嘎的.

  "你不知道,小嘎儿."大妈说,"按理,你是下辈儿,这话我不当讲.我这人说话就不管他上级下级,长辈晚辈.你想想,我十六七过的门,我花枝儿似的,他比我大十五六岁,要不是谢家那王八蛋,我怎么会落到这步!你说我心里屈不屈?"大妈的声调里带出了伤感,这是平时很少听到的.

  郭祥从小就听说,大妈原先是谢家的使唤丫头,至于怎么嫁给大伯的,却不知细情.原来这也是凤凰堡的一段血泪故事.大妈是附近孙家庄人,也是谢家的一个佃户.有一年大旱,颗粒不收,大妈的父亲交不上租子,出于无奈,就将女儿以工顶债,这样到了谢家.大妈那年才十二三岁,每天挨打受气,自不用说.等到大妈长到十五六岁,由于人品出众,那谢香斋就生了歹心,要纳她傲小.这大妈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哪肯答应,就在一天深夜只身出走,逃到一个亲戚家里.谁知第二天,就被谢家捉回.那谢香斋心毒手黑,狠狠地骂:"我娶你不成,也得把你毁了."就找了三五个打手,将大妈的上衣剥去,由两个大汉扭住她的两个膀子,其余的点起成捆的香,伸到她怀里熏她、烤她、烧她,将她治得死去活来,整个胸脯都烧烂了.大妈的父亲听到此事,痛不欲生,就托人说情,情愿还清欠债,将女儿赎回.但是这个穷得当当响的贫农,衣食尚且无着,到哪里去找这笔款子呢?就放出话说,谁替他还了这笔账,就将女儿嫁他.这时杨大伯正在谢家扛活,己经30多了,还没成家.亲戚邻友就撺掇他说:"老杨,你看这姑娘怪可怜的,你不如收留了她,大家帮补你一些,你再摘借摘借,也将就着把事办了."杨大伯好容易将钱凑够,这才把大妈领到自己家里.大妈虽然逃脱虎口,但一看男人比自己大十五六岁,自不免有委屈之感.刚才大妈说的,就是这段心酸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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