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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故事_王有才【完结】(48)

  我信了,潮湿得发皱并沾上了黄泥的写证明的纸使我不得不信,因为这种特色的纸只有猫耳洞才能拿得出来,其他团队炮兵观察所写来的证明,使我不得不信,因为这些骄傲得象小公鸡一样的计算兵,绝不会给别人写那种无中生有的吹捧证明。   他第一次把子弹射向敌人时,并不具备“杀手”风度   我递给向小平一支烟,用以表明我对此事深信不疑的态度,缓和一下刚才似乎有些紧张的气氛。向小平抽着烟,手也不再放膝盖上了。   “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你就‘杀人如麻’了。”   大家都笑。向小平也笑。但在他“嘿嘿”两下的笑声中,让人产生一种明显的笑得不流畅、笑还“打结”的感觉。“杀人如麻”对他可能有些刺激。   “开始打我也很害怕……”他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又突然打住了。   “噢!说说你开始是怎么怕的。”   向小平久久没有开口,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又大口大口地吐出来。当猫耳洞被烟雾弥漫以后,他开口了。   “8月11日下午,出了太阳。离我大约八百米的越军阵地上,我看到有五六个越军在活动。我悄悄爬到一个隐蔽位置,新兵曾怀志也爬过来给我观察。刚趴下那会,我就象平时射击训练那样,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我把标尺定到八百,子弹推上膛,枪管伸出去。可当我从狙击步枪放大2.5倍的瞄准镜里看到‘<’的中心是个人时,我的心猛地一震。这时我才想起来,这不是射击训练,这可是杀人啊!一想我要杀人了,就不知怎么搞的感到害怕。我长这么大,从未与人打过架,连争争吵吵的事我都不沾边。这会我要杀人了,心里说不上是种啥子滋味。我瞄着那个敌人的脑壳,心里说,这一枪过去,他的脑壳肯定要开花。我又瞄着敌人的胸膛,心里说,我要一扣扳机,他的胸脯肯定要打穿。一时间我竟不知道到底瞄他哪儿好了。”   说到这里,向小平掏出烟来。看得出,他在事过近两个月后的今天谈起这第一枪来,心里还是感到紧张。   “我既然趴下了,就不能不打。不打这算怎么回事,人家又会怎么说。连里培养我当狙击步枪手,对我抱着很大的希望。再说我这是上阵后打的第一枪,第一枪不打好往后不吉利。于是我深呼吸了几口,慢慢地把枪管对准了那人的脑袋。我心想,不管了,就这么吧。当我自觉瞄准了他的两眼之间时,奇怪的是我的手不听使唤了,扳机好象特别重,怎么扳也扳不动。我只好又停下来,检查了一下保险,再次把枪管伸过去。这时我瞄他的胸脯,我有点怕看到掀掉他的天灵盖那种惨景。深呼吸了几口,稳定了一下情绪,终于把这一枪打出去了。枪一响,我看到那人一个跟头从山崖上倒栽了下去了。这时我的心又一震,他真的被我打死了!我的脑壳直觉得嗡嗡响,呈现出一片空白,趴在那个地方没动。帮我观察的小曾声音打着颤说:‘打、打死了!咱们快撤把!’我这才意识过来该回猫耳洞了。在往猫耳洞走的路上,小曾还一个劲叨叨:‘打死了,那个、那人被你打死了。’我一看他那个样子,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说:‘我打死的,我不怕,你怕什么!’他指指我身上说:‘你看你自己。’我一看,衣服湿得比他还厉害,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他递过来一支烟,我们在接烟时碰在一起的手,都在发抖。”   “有意思!有意思!”我被他说的那种真实感受打动了。   我递给他一支烟,问:“你第一次打死敌人这么紧张,后来打死三十来个,这中间感情上还有些什么变化?”   向小平笑了一笑说:“你可不知道,那天打死一个敌人以后,我都睡不着觉了,一闭上眼就看到那人栽下去的情景,尽做梦,一会儿梦着里根被杀死了,一会儿梦着我拿着一把尖刀杀猪,弄得两手血乎乎的,还梦着被人拿着枪追着跑,我的两条腿不知怎么搞的象被人捆住了一样,怎么也跑不动,吓得我大喊起来。后来,我的情绪慢慢稳定了。来参战,部队搞了那么许多教育。我们是卫国反霸来打仗的,我们拿着枪,敌人也拿着枪,你不打他,他就打你,上了战场就是这样,你死我活的。”   从向小平谈的这些感受看,虽然缺乏那种叱咤风云的英雄气度,但是真实的,与他的年龄以及他那特殊的家庭经历所养成的性格是一致的。他父亲曾经也是个军人,他就出生在军营。1968年,正是“文化大革命”武斗成风的时候,他父亲转业,携着全家人回到四川省南部县老家。因为人们忙于斗争,无暇顾及那些持着转业证明等待安置的人,他父亲只好揣着转业证明回乡种地。1978年父亲死在手术台上。第二年母亲经人介绍,用土砖堵住自己的家门,携六个孩子到青海共和县,与一名地质勘探工人重新组合家庭。继父勤劳善良,视向小平弟妹如亲生儿女。他不抽烟不喝酒,省下钱供他们全部上学。因为四川老家还有一幢用砖堵着门窗的瓦房,母亲没有给向小平在共和县上户口。没有户口,给向小平升学带来了很多麻烦。继父左右周旋才使得他上完高中。在青海考大学,他继父使出浑身解数周旋,也无济于事了,只好把他送回四川老家考学。一考不举,向小平便奔着来部队考学校的目的当兵了。这样的生活经历,使向小平养成了自我发愤而不与人争雄,谨慎处事而不感到自卑的性格。因而当他举枪把一个敌人、一个活生生的人送上西天时,他本能的性格决定了他会搅乱自己的思绪,在梦中受到“惩罚”。但部队有效的政治思想灌注和他上战场以后的经历,又决定了他这种情绪的缠扰是暂时的,就象老山的雾要慢慢散去一样。   “我上阵地那天,心里总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向小平说:“我紧紧跟着前边的人走,一步也不敢拉开。老大哥部队说的‘往左或往右跨出一步都可能触雷’的话,总在脑子里转悠,赶都赶不跑。山那么高,路那么远,好容易才到了猫耳洞。一到猫耳洞,觉得天地间骤然变得那么小,小得连我们洞里的3个人都容不下。我持枪守在洞口,眼睛瞪得老大,听着外面风呼呼地吹。天好黑哟,黑得好象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一样,害怕极了。就这样,越军也不饶我们,又是打炮,又是偷袭,逼着我们还击,这么一打,反而好了,觉得也没什么可怕的。后来,我们阵地上的王新占牺牲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牺牲了,我的心难受啊!但在阵地上这种难受是暂时的,一瞬间就过去了,更多的、更长时间的是愤怒,是复仇!因为每天有战斗,随时有伤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最软弱的人,都会产生这种心理。比方说,有一天傍晚,我们前沿的小炮打敌人阵地上零散的人,因为打的是个死角,打了两炮没打上。咳!你说怎么着,有两个小鬼子不往洞里钻,还得意洋洋地朝我们摆摆手。这真把我给气坏了,我迅速爬上一个射击点,一枪过去就把一个结果了……”   听着向小平的叙述,我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大概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具备“英雄智商”,英雄大概真的离不开一种特殊的“培养”。   作为“枪神”,他也有遗憾   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向小平打死三十个、打伤一个敌人,怎么说是全团战友共同努力的结果呢?   “战友们帮我发现目标,帮我验证目标,怎么不是共同努力的结果呢?”他反问我。   “你有一枪没把敌人打死,你当时知不知道?”   “不知道。”向小平摇摇头,掐灭了刚刚点着的烟,从吕股长手里接过旁证材料,一页页翻起来。那是9月9日晚上8点,向小平向XX高地一名越军射击,把他打倒以后,洞里冲出好几个越军来抢人。向小平枪没挪窝,又打了一枪,又撂倒一个。其余的吓得缩回去了。没想到这两枪中竟有一枪不是“十环”。   向小平为这一枪遗憾。   他84年12月入伍。准星、缺口、目标,三点成一线,对他有着特殊的吸引。长跑、托砖、俯卧撑这些神枪手必练的科目,他都下过大功夫。因而在他两年多的军旅生涯中,踏出了与他的兵龄极不相称的足迹:   新兵连,他持冲锋枪参加全师比武,十发子弹五个点射,全部命中,八十九环,获第一名。   第二年五月参加军射击选拔赛,打150米距离上的侧身跑步靶,向小平二十发子弹命中十四发,一百三十二环,获第二名。   同年八月参加北京军区射击比赛,还是150米侧身跑步靶,向小平命中十五发,一百四十六环,获第四名。   临战训练中,向小平改用狙击步枪训练。一千米俯角射击全部命中,一千米仰角射击全部命中,一千米五发子弹平射,他用弹丸在靶子十环的圆圈中心,又“画”了一个直径不足五公分的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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