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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_任常【完结】(181)

  农村环境固然艰苦,劳动固然繁重,工余生活尤其乏味,但消磨不掉年轻人达观天性。下乡知识青年总能因地制宜、因陋就简找到乐趣。

  禇长江会开汽车,队里常分配他当柴油机动船驾驶手,去湖里、江上出工。回来时,他总会带上几条鱼,或者两只野鸭,一窝野鸭蛋之类,让司徒、立孝做菜请来志鹏、左得明、梅汉花等人赴宴。长江白白胖胖,双下巴,细眯眼,见人一脸笑。他知道志鹏喜欢搜集奇特动植物,有天,逮到三条通体泛红的“火烧鳊”,为了保证活体奉送,不厌其烦地为这些脾气暴躁的鱼儿换气换水喂红虫。虽说最终只有一条存活,喜得志鹏连连敬礼。志鹏从未如此接近大自然,自家后花园里动植物比起“广阔天地”简直是沧海一粟!一次去湖区打猪草,他看见大青蛙舌头一卷便将翘尾巴蝎子卷进嘴里。正当青蛙自鸣得意,草丛间蹿出条乌梢蛇把它缠住,缠得大青蛙鼓着泡儿咯咯惨叫。乌梢蛇最终大张颌骨把青蛙吞咽下肚,像条打结草绳伸直身子晒太阳。左得明拎着镰刀声称要将蛇斩为两段。志鹏拦住不让。左得明指责道:“你怎么这残忍?”话刚说完,一只蝎子爬近蛇狠蜇长虫一口。乌梢蛇就像打了吗啡针,伸曲翻滚不休;不一会,显得乏软无力,口吐白沫,连吞食的青蛙也吐出了。青蛙并未死,形同从冬眠中渐渐地苏醒,并且,如吐出蛰伏时衔在嘴里泥土,吐出吞食的蝎子。蝎子尾巴尚能动弹,最终由营救它的同伴背负着消失在灌木丛中……这幕田野间活剧让左得明大跌眼镜,惊呼道:“难怪你不许我打蛇,好有趣啊!”

  若干年后,老三届有人创作许多感人至深的“伤痕”故事,唯独陈志鹏另辟蹊径,成为前沿生态学家。可以毫无夸张地认定,经过激情岁月洗礼的年轻一代,尽管消磨了最美好青春年华,有人甚至牺牲生命,他们是当之无愧的思想解放先驱,并成为改革开放的中坚力量。用任何笔调和情怀赋予那段生活以浪漫与诗意也不为过!

  然而,在当时,知青毕竟困苦不堪。这点,对于左得明尤为显著。自下乡,左得明没安安心心地出工干活。成天四处乱窜。或者偷农民的鸡,或者打条野狗煮熟了下酒。喝醉后又哭又闹。下乡前,他与十九中一个女生恋上了。女生分到咸宁,两人相隔千里。这使他郁闷、烦躁,时时找茬闹事。听说武汉反“复旧”,左得明到处刷标语反对复旧。生产队长不懂:“小左啷格叫复旧?”左得明说:“你以前当队长,现在又当队长,就是复旧!”农民一直认为知识青年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抱以宽容态度。队长受到抢白,不生气,笑笑。志鹏呶呶嘴,示意长江扶持左得明回知青点,向队长解释:“他患过精神病,不要见怪!”

  一日,公社开会传达毛主席最新指示。左得明恰巧收到一封信,得知女朋友被大队书记诱奸,肚子鼓起来,羞愤交加,跳进塘里自杀了……左得明顿觉天昏地暗,脑袋嗡嗡作响,双手抱头蹲了半晌,突然一跃起身,扬着信哈哈大笑,不住地叫道:“是他!是他!”声音越喊越大,几乎狂叫着冲上主席台。左得明指着悬挂的毛主席像乱嚷:“是他将我们强行分开!是他逼得你含冤自尽!”开会的人惊呆了,有一瞬,会场一片死寂,随即,大伙清醒过来,愤怒地斥责:“左得明,你放什么狗屁!”不防,左得明跳起来要撕毛主席肖像。人们更加怒不可遏:“住手!”纷纷扑上前扭左得明胳膊。岂料,这小子平时干活不行,此刻力气非凡,四五个人好长时间才将左得明揪住头发、掰住胳膊按倒。面对满场人怒吼,他毫无畏惧,眼神吓人,蹦着双脚高叫:“一旦让我开始,我就不会停止!”志鹏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意思?他记起左得明写过偈语般标语:“从河对岸游过来的人,必将游回对岸去!”未必又隐含象征义意?他瞟禇长江,胖子瞠目结舌;看司徒、立孝,两人呆若木鸡。梅汉华嘴角挂着阴险微笑。直到日后远渡重洋,去美国留学,志鹏才发觉,十八年前左得明高喊的话语竟是滚石乐队两句歌词。每想到左得明多次古怪言行,志鹏对精神病患者的先验性,始终怀着挥之不去神秘感……

  司徒眼见人们拳脚交加,把左得明打得气息奄奄,很着急。再不住手,肯定会打死。急中生智,对公社书记说:“这么严重现行反革命罪行要赶紧报告县军管小组逮捕啊!”公社书记觉得言之有理,吩咐所有在场人写证明材料。左得明方始未有当场毕命。

  左得明被五花大绑甩上拖拉机押走。志鹏说:“我怀疑他神经病又发作了。”司徒当即向公社书记汇报左得明病史。书记回答:“他有神经病怎么不骂自已,不撕自已衣服?你认为真发神经,自已去县军管小组反映!”司徒要立孝做伴。立孝连退几步,摇着手:“我怕,我怕!”司徒要梅汉花陪同一道去。梅汉花嘴一噘:“让他尝尝揪斗滋味也好!”显然还记着揪斗奶奶的仇恨,司徒烦了:“好呀,都怕沾火星,我一个人去!”说毕,气冲冲地跑了。

  刚上公路,志鹏撵上来:“司徒,我陪你去县城吧!”司徒兀自愤愤地:“真不晓得会遭什么连累?梅汉花甚至显得很高兴!”志鹏叹口气:“你真像我嫂子,菩萨心肠。”“一个地方下来的知青能够不管吗?至少弄清情况,好向他家里人交待呀!”“肯定是神经病又发了。左家是不肯让他下来。居委会的胡传枝成天上门啰嗦逼迫,还要老左‘不在城里吃闲饭’,同儿子一道下农村。左家只好让他同我们下来了。”司徒忽然叹口气:“还是你对我好。担心我独个上县城不方便。”志鹏又欣慰又怅惘:“立孝哥哥来信没有?”司徒答:“来呀,一星期一封。刚下乡那阵,他说运动忙,发信又不方便,所以,有段时间没寄信……”志鹏猜测:“是不是当时关进五不准哟!”司徒笑着点头:“我也这么猜。他在信上没明说。不过,怎么现在又能通信了呢?”两人边走边聊,十几里路很快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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