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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_任常【完结】(6)

  在胡家湾打短工时,李佑东同雇主女儿胡荷花好上了。这个蓄留海、打长辫子、浓眉大眼的姑娘听他讲故事、拉胡琴着了迷,要一辈子听他讲故事、拉胡琴。胡大爹坚决不同意:“你这不是找着往火坑里跳!”荷花把辫子往背后一甩,倔强地回答:“是火海我也愿往里跳!”但是,母亲的一番话叫她蔫了头:“女,我们家也穷,就只你哥一根独苗。我答应把你同田家换亲。你要跟佑东,你哥就会打一辈子光棍!我们家就断了香烟啊!”说完泣不成声。在那半封建的年代,即使最富叛逆性格的心目中,沒有比傳承香煙更重大的事情。姑娘跪在母亲面前,抱着母亲哽哽咽咽:“妈,你……你别哭了,我……我答……答应就是……”

  胡家湾躺卧在连绵的丘陵怀抱中,一汪汪碧澄的池塘滋润出土地的肥美。绿杨树掩映的茅屋生活虽说清贫,却是怡然自得。

  傍晚,原野里水汽化作薄薄暮霭。胡荷花夜饭也不吃,关在小房里呕闷气。任凭娘喊哑嗓子也不理。听听大门拴了,爹妈哥哥各各进房歇息,她从后窗翻出,跑到村外塘边的老桑树下与李佑东幽会。

  月光惨淡,像丧户人家吊起的一盏孝灯,四野里青蛙叫得喧天动地,让人心烦意乱。熟透的泛乌的桑椹落在颈项里,湿漉漉,凉浸浸,也懒得去拂。这对年轻的情人一筹莫展,久久无语。沉默一阵,荷花开口了:“佑东哥,我妈说下个月收了谷子就过门……我,我……这会就把身子交……交给你……也不枉我俩好一场!”说着,荷花开始解衣服。李佑东慌忙捉住她的手,拦阻道:“不行,不行,本来我爹名声不好,我这样做,人家会骂啥种出啥苗。我还要为你着想,以后你怎么在别人家里做人呢?”姑娘怔住了。明白自已说错话,看扁了人,心里又增加几分敬重。觉得自家果然没有爱错人。于是,决绝地:“那么,我们跑吧!”这话让李佑东愣怔了。他天性绝非逆来顺受,磨难却令他常作委曲求全的思考。不可想象自已同荷花私奔,胡家会如何伤心,世人如何笑话,又如何能让心爱姑娘过上安稳日子!他反问一句:“我们跑了,你哥怎么办?”胡荷花嘴一噘:“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李佑东坚决地回答:“不行!”姑娘急得流下眼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并不是真心喜欢我,是不是?”李佑东慌忙表白:“我怎么不是真心!越是真心越不能只顾我自已!”说着,给荷花分析出逃后引发的悲惨景象:“你说往哪里好跑呀?”李佑东只去过一趟县城,胡荷花除了十里外的集镇,完全不识路。临了,两人抱头痛哭一场,想不出任何解决办法。

  正当这对情侣绝望之际,刘甫轩回家乡了。刘甫轩惊叹胡荷花的一片真情,历经贫困的生活和善良厚道的性情也使他体恤胡家急难;同时,这位熟读四书五经的儒商深谙若要用人,应当拢络人心。二话不说,他拿出五十元大洋给荷花父母,劝说不要换亲,让荷花哥哥另娶媳妇。李佑东给刘甫轩下了一跪:“表哥,你这是救了四条命哪,这恩德我终生不忘!”

  李佑东知恩图报,游说、撮合一个赌棍将几十亩上好水田,便宜近百元卖给表哥。喜得甫轩心里不住叨念:真是好心有好报!

  李佑东天资聪明,到汉正街经表哥一点拨,在场面上一歴练,很快成为有名的大能人;到汉正街的第二年,胡荷花生下一个姑娘,取名李继瑛,比刘立言小一岁。

  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九年,当着汉正街的豪商巨贾在隆隆炮声中变卖家产,纷纷逃往港台,刘甫轩花三百两黄金买下气派宏大的上海帽店。看着亮瓦棚下的长青藤枝叶繁茂,刘甫轩喜滋滋,十分惬意,似乎象征着他的商业生涯再创辉煌,蒸蒸日上!

  然而,他没料到,再也没有抗日战争时期贱价买房的好运了。生意并非他预料的那样,驾轻就熟,爆冷门,人家跑了正好做。一个接一个的运动搞得他心惊肉跳:先是土改,李佑东帮他拣的便宜,买下的几十亩水田让他划成地主。要不是人缘好,佑东从中斡旋,准押回乡下打得死去活来。田分掉了,还赔上百十元银洋。李佑东没承想一片好心,反倒害了表哥,勉强解释:“你家划的工商业兼地主,比斜对面孙家地主兼工商业要好多了,你还是团结对象嘛……”刘甫轩早让运动的威势吓破胆:四处在开清算斗争会,四处在抓逃亡地主,四处在捆绑吊打枪毙人!只要自已不吃亏,什么事好说。老表说的话虽然不懂,甫轩搓着手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抗美援朝,比较利索。出钱表示捐献飞机大炮支持,得到一张红纸写的“表扬”,贴在门口引来路人围观,十分光荣。有人打惊张:“乖乖隆哩隆,三根条子!三十两黄金哪!”甫轩捧个茶杯站在柜台前乐呵呵,笑眯眯,看着人们指指点点、议论,心想,这回该取得共产党好感和信任了!又不防,三反五反直截找上买卖人。昔日的店伙计组织工会,检举揭发东家,逼着交待问题,逼着写“具结”,保证问题交待清白了,否则,后果自负 。自然,最终也是出钱完事。

  刘甫轩关在“店员工会”反省时,李佑东劝告刘袁氏:“表嫂,我看不拿钱出来是过不了关的……对面的黎家,不是我拦着,腿都要打断呢!”刘袁氏脸上掠过一丝惊恐,还在嘴硬:“我们家底你又不是不知道,账上也明摆着……”李佑东一笑:“裕隆岳老板那一万大洋是我结的,账上没有写……我肯定不会说。岳老板是不是交待了,肖账房是不是讲了……”看表嫂准备张口辩解,他忙堵住:“鬼摸了头,总得烧纸钱。蚀财免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表哥会赚嘛!”前面两句是犯忌的话,但是,站在刘家立场说出,让刘袁氏心里暖融融,听得进。她与丈夫伉俪情笃,人和钱比较,毕竟人重要;女人眼里涌出泪水,哽哽咽咽:“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你知道的,家里哪还有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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