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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人家_潘小纯【完结】(4)

  04

  后来她替自己的生活辩解说:“将来我也能的。”……但你需全力以赴,你抓住纸条学习,然后走上文化高地。就在这个文化的夜晚,她呕吐了,女人腹中的酸苦味弥漫了整个房间。我坐在花床一角,向她分析呕吐的原因,并将有关注意事项写在纸条上。写的时候,简秀登坐在梳妆镜前梳理头发。我对纸条复读了一遍。这一夜,我俩由于兴奋,弄得次数频繁,两人的鼻孔都被进出气流死死撑圆了。事儿一结束,简秀登便双脚滑下床,跑去将房门打开。

  “我一个人在时,你在吗?”

  我听了说:“你老是一人呆在屋里,心里闷了也是你自己的事儿,”

  “我好好地在街对面住着呢,”

  “花家就在你这房的对面,”

  “你与花家只一街相隔,”

  “花家就在对面。”

  她说:

  “像你们花家……”

  “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我说:

  “我只是在这儿为你租了间房,”

  “心里闷也是你自己的事。”

  “你现在还缺什么?”

  她说:

  “嘿,缺什么也是我自己的事,”

  “我从没怨恨过什么,”

  “心里已经想好了,”

  “晚上学点文化,纸条上写的内容我能懂的,”

  “……你像个花花公子,”

  “你今天过来是为了看我新梳的头发?”

  (“谁都能在她房里做一些出格的事。”)

  (“比如往她脸上亲一口,再假装做个抠她眼珠的动作。”)

  (“你轻点。”)

  (“要抠要挖……你要摸我也得轻点呀。”)

  (“你们男人一时解决了,可是一会儿又会来劲的。”)

  (“我是为惹事生非来你这儿过夜的。”)

  “我逗你玩呢,”

  (“这事儿说不清楚,我心里不踏实。”)

  我说:

  “宅子里的事你不了解。”

  (“你在现在就应该想到将来。看将来的问题,既要看它好的一面,又要看它不好的一面,要看出事物的本质是什么。”)

  我说:

  (“将来花家有人会成为倒霉鬼的,有人却不,”)

  (“要让事情好转,手段怎样是第一重要的。”)

  (“在将来,人的生命会慢慢腐烂,但重要的是你不能垮掉,你不会垮掉,但晚辈会腐烂会没落。”)

  (“我已经把话说穿了,什么事儿都可以随着你心愿去做。”)

  我想简秀登应该对我说的话有所领悟,

  我说:

  (“将来全靠你了。”)

  (“即使此时在空无一人的民宅之中,你也能想像未来某某某是恶人,某某某是好人,但他是傻瓜。”)

  (“想事儿每天都要有所不同,有所区别,一样了,事情就坏了。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没一件是雷同的,事儿坏不了。”)

  (“晚辈会腐烂,他自己会烂掉,照我说的……有时所有事情会都不如一个屁。”)

  简秀登现在想做我的一条女人尾巴。

  (“我简秀登不为自己活着,所以我是一个好女人。”)

  “这所民宅要是能往后退出几步建造,离街远一点就好了。”

  “可这宅子不是为你建造的。”

  05

  在院墙外四边挖有水沟,冬天水沟干枯见底,而在平时水沟会把院墙底半数基石浸泡在清凉的水下。离水沟不远有一片桑树,形成绿荫,可我觉得在此种下这片小树,不过是一种低级拼块艺术得到了应用。是有人在涂鸦。连线与断线。像在养老院里住满了神志不清的老年病人。开发这块地,主人可能是出于某种热忱。房舍外表与房内陈设都很简朴,院落总体设计的风格简单明快,人居于内,思想控制行为,人只是作为一件生命标本而存在。(我此时正在做引体向上运动、俯卧休息运动、疲倦不堪的骑马运动、剧烈呼吸运动、透视人体内诸器官运动、脱帽舞鞋吐痰兼自我陶醉运动)。你这片桑树林呵,我来也来了,走也走了,看也看了,我将带走树上几片桑叶。它们是金属制品……金属制品……大家的眼睛同时在房内墙上寻找,经一位经验老到的电工指点,花家安装电线的前后路线终于被确定了下来。古里兄领着一帮打杂佣人,肩拉背扛把崭新的许多捆电线放到每个需要通电的房间里。我们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听说城里有几家大户人家已在自己家里排了这种金属制品,线儿一通,家中诸事会方便许多。房间得一间一间量出间距,对于刚翻新的房子,所量距离要尽量准确,错了会出事。墙面也有很不整齐的,因为许多房子是从老百姓那里收购来的,对于这类房子,我们都要请人做些修缮。在改建的房子里排线会有不少困难。房子的梁上、墙内藏着不少老鼠打出的小洞,洞四周的墙土或木材早就稀烂如泥。许多电线要沿着房梁穿过,未计算好长度,被切割下来的电线就被一团团塞进了老鼠洞内。人们抢着为每间房子打开门窗。电线是金属制品,花家人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金属长线,有的人心里未免感到有点恐慌。电线不止一处被重新选位排列。(把排线说成排列,最初是谁的主张,外行)。做杂役人员干活也很麻利,墙上需打洞,几个打杂的帮工一早就拿了梯子蹿到墙上,将灰土墙面用毛刷子刷净了再打洞,完事后便走下梯子,让电工上。可他们打出的洞眼深浅大小不一,钉入钉子时电工需有所把握,有时铁钉久钉不下,而有时钉子往洞里一放,便再也不见其踪影。墙面和大梁上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供选择,电工遇到了没地方排线的麻烦。孤注一掷,电工们决定再让打杂人员上墙一次,他们说,一个人上梯,爬上梯子以后同样是一个人面对墙头一个人打洞。继续上梯打洞。并且要磨光洞内四壁。不然这活儿就没法干下去了。我们排线。可墙洞你们得打通。预先打通。电工们站在地上像一群蜡灌的假人。花家墙壁造得高,有的墙壁旧。高高的墙壁在人头上竖着。这么古老的墙。世上的墙在电工眼里是不可能有如此状况的。电工们只对细长的金属物件有印象,有不可磨灭的好印象,就像鼻子对口罩有印象那样。干杂活的人一声不吭爬上墙头……这样好的墙被这些人钻洞打钉排线,被人身体重量挤压,古里兄想,这会给花家带来灾难的。但不论怎么说,被排上电线的墙才是高级的墙,先进的墙,此类墙壁能为主人提供日常生活所需的能源。此时有人觉得院里每间房子开出两扇门是最为合适的,甚至认为这是勤俭节约之举。古里兄绕电线,帮人递送成捆的线团,可嘴里却咕咚咕咚反对个不停。头一夜用电,不像有人说的,是在家里驱逐黑暗迎来光明,而仅仅是电在生活中有了实际应用,这时候人碰见亮光,除了感觉有点新奇和不自然以外,不会去想用电的大道理。所以我说这是一桩有底线可寻,有原则可以依靠的普普通通的事情而已。第二个晚上使用电,大家在心理上已经习惯,电可被用于照明,可被用于转动马达。第三第四个夜晚电流充足,大家已将黑夜遇亮光一事忘得干干净净,似乎关于电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电流击穿了古里兄的陈旧脑袋爪,但于花尚和却不起作用,古里兄直接参与了整个排线工作,而花尚和生来就觉得无论白天黑夜,院里应该是有光亮的,这与排线通电关系不大。在花家黑夜等同于白昼以后,沿街一圈的铺子有一半是花家开出来的。一些不习惯用电的市民自然就不习惯去买花家的香料制品,可问题是,小户制香人家纵然有制香技术,但因为用不起电,没法在这条街上与花家在买卖上一争高低。但也有很多人认为,这仅仅是制香过程中某个环节不同,环节起了变化,除此以外,香料制品本身没任何不一样的地方。可问题又来了,这条街上到底有多少人喜欢用电来制香呢?花家敢在大多数市民之前使用电力……这事会在什么时候使众人后悔,并感觉自己也是不用电不行了?被奶泼在墙上的灯油将花尚和写的纸条紧紧粘住。学习内容从没发生过变化,计划订得符合实际情况。每天奶都花许多时间埋头于粘纸条的墙前苦读。你小尚子也应跟在奶后面,同奶一起苦读。要找到一种好吃的食物,往树上撒这种食物,将花家的大批猴子喂肥。猴群也要学习,学会一种好的进食方法。我对大片民舍被迅速翻新感到满意,民房收购是按照所定下的预算来做的。购进房子时我不是每次都到场,只有在房屋翻修结束后我才必到,简秀登有时也陪我出来看上几眼。我对修旧房的标准是,旧房子不能全修成新的,一座全新的房子只会赢得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的赞誉,后来时间久了,简秀登也跟我知道了这个理儿。当她成为花家的奶后,她独居的那房便是在花家翻修的许多旧房之中修得比较成功、外貌显得比较老旧的一幢。制香原料的收购有几条固定不变的渠道,制香设备也及时得到更新。我们院里终日飘着浓郁的香料味。(花家的香料味也促成了一股颓废思潮在城里流行)。我想乘着眼下花家的大好景象,再为花家在商业发展上出一个绝招,那就是提出几句震响天地的商业性口号。口号的制作必须慎重,必须具有长远眼光。为达此目的,在制作口号时应注意一个问题:人的激情不可占据口号制作的主导地位。古里兄寻来一叠白纸,他在纸上画好横竖几根交叉线条儿,并在纸上注明具体项目,这纸就成了一种表格,呈现在我面前。花家大院上至主人,下至仆人、杂役,每人手里一张填口号的表格,各人照着自己心思往表格里试提口号。没想法的人提出没有内容缺乏新意的口号,思想复杂品味较高的人有可能提出一句好听的口号。表格发了大半,我一字没填。简秀登,一个刚开始认字学文化的人已经在表格头栏里写了句可以一听的句子:飞翔的香水。我不想知道别人提了些什么,更不屑在这类事情上与人合作,同人私议具体的口号内容……人的奇异性格就像这人爱用单眼追着太阳看,眼内充满五光十色的幻景,而这往往是靠不住的。发表格提口号,这事到目前为止已变得很有趣。我和我身边的几个人是爱用单眼来看太阳的。我在表格中写下一句口号——无名导致无出路。(简秀登又写了第二句:香水使你变成太阳女人)。表格填好,交由古里兄汇总。送表格的人沿院内石径走来,他们见到我那句“无名导致无出路”口号被高高悬挂于院内各处。不是在有了名气之后才能有一条出路。我是在告诫大家,有时候好名声比事物本身更重要。世上的事情是允许名气大,实体差的。名不符实是世间常事,也是世间乐事。众表格最后被收藏在古里兄住的左厢房里。制香原料还是从原来的老路上运来,接货人并不总是老花家的人,可以临时由古里兄去外面找熟人来代替。跑一趟货……说老花家出门跑货……出门的人并不是花家人,让外人跑,这事我从没怎么认真考虑过。每月有几趟货要从远处运来,我常常要坐于古里兄的左厢房中,一人倾听送货人与接货人在门*谈生意。此时我想放飞家中鸽子,看着鸽子飞出的路线七零八落,没一条是一模一样相同的。货物的验收还未全部结束,接货人便允许来人将货运进库房。鸽子起飞,自由已在眼前。老花家向送货人、接货人频频招手致意。鸽子的羽翼鸽子的红喙指引他们自由出入花家大院。我坐在左厢房里,三百六十五天,左厢房是花家进货接货的“会诊室”,是古里兄的卧房兼档案室。货进库房,听诊开始。外乡人手里都有进货单……某个外乡人正用他歪斜视物的眼远远望着刚进完货的仓库门。这间厢房几乎人人都可以进来,而好货或坏货要踏进花家大门也很容易。老货基本上仍由熟人去进。往院里一望,我觉得自己坐在左厢房已无大作用,因为今天进来送货的主要是些熟人。这时来了四五个人,这些人进门后不说话,只低头看自己脚背。我将喝空的茶杯推给古里兄,示意他给添点水,自己则空出身子专等来人开口说话。来人的货单里面有许多张已经很旧了,它们都是几个月前由古里兄开出去的,这四五个人手里所拿的有半数是旧货单。古里兄说:“旧的先来。”来人中有人往我桌上放单子。“你放你放。”我说。在货单上古里兄已注明了货的来源。(光凭货物的来处已经能看明白这张单子随货运行的全部路程。以后在单据上写明运输途中的一两个地点就足够了,何必在后面跟着写上一大串星星似的地名呢。以后不用写这许多地址的。懂吗)。“这纸条上有什么特别需要看清楚的地方吗?”我头转向旁边的古里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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