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久久对视着，都不言不动，屋里只有他们不平静的呼吸声。
到底还是冯文敏先打破了沉默。出口的是一句极平常极普通却又极缠绵的问候：
“你可好？”
“还好。你可好？”
“总那么着。”冯文敏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三寸金莲，开始解释这种邂逅，“小妮子邀我来，说她屋里有一件稀世之宝，只让我一个人看，我把侍女都留在前院了。”
“我在等玉兰姐，明日我要出使北平。”
两人又无话可说了。他们既渴望交谈，又害怕交谈，他们极想听到对方要倾诉的衷肠，又害怕对方倾诉衷肠。四年了，他们第一次又聚首
了，在这别无他人的深闺里，就他俩，相距不过几尺。他们不由都想起了凤阳浴室里的相遇，荼饖下的喃呢。两个都感到气氛压抑得要命，天气燥热得要命。
冯文敏用手绢拭着汗，掩饰着心中的紧张与慌乱，似自语地低声说道： “真热，真渴！”
“桌上有茶。”郭忭觉得有了话题，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秀梅用梅花上的雪化了水沏的，凉极了。”
冯文敏走到桌边面朝里坐了，端起桌上的茶杯就渴。郭忭忙声明那茶是他喝残了的。冯文敏听了，将已到嘴边的茶杯停留了几秒钟之后，又将杯子送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又斟上了，头也不抬地说：
“用满杯还你的半杯，你该不再大惊小怪了吧？”
这话不仅仅是邀请了。郭忭咂着话意轻轻走到桌边，冯文敏便把另一个杯子推到郭忭面前，不容抗拒地命令道：
“还我一满杯！”
“那是秀梅的杯子，我拿去洗洗。”
冯文敏却伸出手按住杯子，一边幽怨地道：
“你以为我比秀梅高贵？她是天空中的金丝雀，我是金笼中的金丝雀！” 郭忭只觉胸口堵得慌，极爱怜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给她满上，将茶杯轻轻推到她面前。
“前年中秋在这里赏菊，你为何有意败秀梅的兴而不来？”
“是皇上召去了，原说定了要来的。我已向秀梅道过歉，不想她还记着。”
“是你主意不坚，却用皇上做幌子。你可说过‘不见为佳’这话？”
“实是皇上召去了。那话当然说过，不过我还是答应了要来。”
“你呀，真不会体谅秀梅。”
“我身不由己，她也身不由己呀。”
“身子是锢禁得住的，心也锢禁得了吗？”
“只是名节攸关，我不能不为她着想。”
“名节，说会儿话就丧了名节？试看珍珠与素秋，当年一个是宰相之妾，一个是宰相千金，寻常男子可得一面？而今却做了刘二公子的歌姬，人前卖笑。不知将有多少公侯大臣内眷将临此厄运，那时还讲得名节？据卜者说，这样的大
案还会有哩，不知哪些公侯大臣又将人头落地！”
“卜者蛊惑人心之言，不可轻信，更不要乱传！” “除了你，我向谁传了？我是相信的。我爹爹却不相信，说皇上不会对不起开国元勋，说文字狱空印案与胡案中，均无公侯遭难。我认为是时机未到收拾武臣的时候。”
“想那么远干什么呢？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我就是来看宝求一醉的。你愿一醉吗？”
“我未饮心先醉。”
“我也醉了，这的确是件稀世之宝，小妮子并未骗我。”
“那件稀世之宝只在秀梅的内室，是一个人的写真图形，你尚未看着哩。”
冯文敏见郭忭提起内室，脸即红了，心里狂跳起来，不知该不该进去。正傍徨无主，猛听得咕咚一声，似有人跳入。冯文敏神色大变，忙叫郭忭去看看是何缘故，她却避入内室。郭忭忙起身虚拉半门，朝外仔细窥视了一番，却无人影，便回头告诉冯文敏不见异常。冯文敏这才大着胆子走出内室，让郭忭去菊畦花木中仔
细瞧瞧。郭忭便去把两座房子间的花圃仔细搜寻了一遍，朝在门口探头窥视的冯文敏摇了摇头，冯文敏又走出来自己去查看了一遍，方才低声催郭忭回屋，入座后，她低头问道：
“那首诗是你题赠那画上人儿的？” 郭忭红着脸点了点头。他惟恐冯文敏生气，偷眼睃她时，只见她神情庄穆，闭目沉思。他正要自责一时疏狂，冯文敏却睁开了眼，端起茶杯邀他道：
“郭郎之肝胆，妾久已洞悉；想妾之衷肠，郭郎必晓。
今生事不可偕矣，但约来生。郭郎若有意，请满饮此杯，权当盟誓。”
郭忭不禁热泪盈眶。他端过茶杯，只觉茶杯重逾千钧。
这哪是茶水，分明是一个少妇之心啊！他正要举杯，却发现茶水有些浑浊，不似刚才清洌，惊讶道：
“怎么这茶水变浑了？”
冯文敏却一饮而尽，向他照了个底，笑道：
“你不是说‘鸩酒亦当琼浆倾’吗？如何怕残茶浑浊？”
郭忭不再犹豫，举杯一仰而尽。
“欢乐嫌昼短，我该走了。”冯文敏幽幽地道，“免得秀梅来闯见让我难堪，那首诗我也不敢收藏，怕不小心吃人看破，你去把它拿来焚化了吧！” 郭忭去取出那诗稿来时，冯文敏却又改变了主意，说她将藏在贴身之处，便接了过去，站着观赏。郭忭忽觉心中情焰奔腾，脸上发烫，不可按捺，只想上前将她抱住，忙坐下克制，却不由自主地邀她坐下。冯文敏也觉脸上红潮翻滚，心中情火如炽，巴不得郭忭将她抱住。她不敢再看郭忭，坐下低了头只做看那诗，却分明感到郭忭的腿在桌下徘徊。她也不由自主地让双脚去试探。终于，两脚相遇了，经过片刻的犹豫之后，便紧紧绞在一起了。他们的手在桌上游弋一阵之后，也紧紧叠在一起。郭忭心里恍惚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无力抗拒更不想抗拒这种亲昵。冯文敏早已心醉神迷，好像飘入了芬芳的香阵之中，体内呼唤着强烈的爱抚，再也无法自持，低低地说了一声“去里面看那张画吧”，就起身挽了郭忭。走入内室，二人便狂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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