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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床:14世纪-17世纪的六位中国皇帝_李洁非 【完结】(90)

  但任凭群臣说得口干舌燥,朱厚照充耳不闻。

  羊毛出在羊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的了断,最后还是由朱厚照、马昂自行促成。数月之后,朱厚照驾幸他亲自赏赐给马昂的太平仓府邸宴饮。其实他是有备而来。马昂有一杜姓小妾,姿色不俗,亦不知哪个善嚼舌头的曾对朱厚照提起———故此之来也,喝酒是虚,要人是实。“饮酣,召昂妾。昂以妾病辞,上怒起。”{98}朱厚照一怒之下,摆驾回宫了。这绝对是马昂的不是,亲妹子都拱手献上了,区区一个“二奶”反倒舍不得?而且你现今居住、接驾之处,亦拜人家正德所赐,你竟在这里驳回人家一点小小的要求,太不给皇上面子了嘛!据说这件事后,马氏便即“宠衰”。《明史》则多叙了两笔,道那马昂一时小气,旋又悟出大事不妙,“复结太监张忠进其妾杜氏”,朱厚照美人儿到手,意气稍舒,“昂喜过望,又进美女四人谢恩”{99}。才暂时将事情摆平。不过,他终究拂逆了圣心,这疙瘩是不可能解开的。慢慢地,朱厚照对马姬淡了下去。

  其实,就算马昂一路谨慎,不去惹恼皇上,马姬“宠衰”也是迟早的事。以朱厚照那浪蜂荡蝶的性情,不可能对某一个女人维持持久的兴趣。从他的恋爱史来看,马姬居然吸引他达数月之久,已为翘楚。大部分时间,朱厚照走马灯似的追求着女人。马姬之后,朱厚照在绥德视察工作期间,“幸总兵官戴钦第,纳其女,还”{100}。这位戴将军之女,更加可怜,史书上留此一笔,然后下落不明。朱厚照在倚江彬为其心腹之后,由后者引导,开始大肆出游,足迹遍及塞内江南,所到之处,头等大事便是搜罗女人,弄得各地鸡犬不宁,内中故事稍后再叙。

  这里单讲一个姓刘的女人。北京以北至西北,沿长城一线,是明代抵御蒙古人的正面防线,称“塞下”。正德在其统治的中晚期,多次由这条线“北狩”,打的旗号是视边,实际则是以找乐为主。当时说塞下有“三绝”:宣府教场、蔚州城墙、大同婆娘。{101}“三绝”中,令朱厚照最为心仪者,自然是最后一绝。正德十三年他由大同出发,然后榆林,然后西安,然后偏头关,然后太原,一路上“掠良家女数十车,日载以随”,到了太原,又“大征女乐”{102}———也就是官妓。“偶于众妓中,遥见色姣而善讴者。援取之,询其籍,本乐户刘良之女、晋府乐工杨腾之妻也。赐之与饮,试其技,大悦……遂载以归。”{103}也有记为此女名叫“刘良女”,《明史》则只简称“刘氏”。另外,朱厚照与之相遇的地点,有稗史说是在大同,而非太原。但不管她叫什么,朱厚照又是在哪里把她找到,总之,有个*在朱厚照生命的最后一两年间大放异彩,这件事情本身是确实的。

  朱厚照:一不留神当了皇帝 朱厚照:一不留神当了皇帝(31)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笔者对此一直很是好奇。史家只是把她视为朱厚照诸多女嬖中的一个,除了告诉我们她非常受宠,对其本人情况则不屑于多费笔墨。而且,想当然地以为这不过是朱厚照享乐主义*生涯的又一次简单重复而已———“试其技,大悦”———无他,唯技熟耳。但细读故事,从字里行间却品得出朱厚照之于此女,态度大迥异乎过往的异性,包括那个曾令朱厚照交织着复杂情感的马姬。

  《武宗实录》记述说,刘氏进入豹房后,朱厚照对她的依赖程度,达“饮食起居,必与偕”的地步。“左右或触上怒,阴求之,辄一笑而解。”可见这妇人独具一种罕见之力,不仅令朱厚照在生活中须臾缺她不得,更从一贯的喜怒无常而忽然变得温驯豁达,甚至有些可爱。刘氏则赖此在豹房建立了很高威信,“江彬诸近幸,皆母呼之,曰‘刘娘’云”{104}。这与先前马姬得宠,兄弟被“大珰皆呼为舅”似不完全相同,趋炎附势之外,好像还多了一层敬惧。盖因朱厚照对刘氏,确非徒以玩物视之,实际上倒与她夫妻相待,甚至公开给她这种名分。正德十四年,朱厚照南巡,携刘氏同往。所到之处,凡遇名刹古寺,好佛的朱厚照必然造访,访问时,朱厚照都要“赐幡幢”,就像普通香客一定要烧香许愿一样;而“凡寺观钦赐幡幢,皆书‘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后军都督府镇国公朱寿,同夫人刘氏’,并列名于上”{105}。前已提到,“朱寿”及其一串头衔,乃朱厚照欲避免皇帝身份的烦扰而使的“金蝉脱壳”之计,为自己虚拟的名讳与官职。现在,当着众人,他等于明白无误地宣布,在“朱寿”名义下,自己的妻子乃是这歌伎出身的刘氏,而非在紫禁城坐守空房的那三位尊贵后妃。

  真正把刘氏在朱厚照心中的分量彰显出来的,是这样一个近乎于爱情小说般的情节:自有刘氏以来,朱厚照便随身藏着一件多情的信物———一只刘氏送给他的簪子。这簪子,他永远带在身边,不拘在何处,见之如睹刘氏本人;舍此以外,它还额外具有一种凭据的功能。他俩曾约定,如他欲召唤于她,来人必须同时携有此簪,如若不然,任凭来人是皇上多么亲近的近臣,任凭来人身赉多么确凿的旨意,也都不足为信———此簪胜于一切,是他们私人情意的见证,连圣旨亦不能代!朱厚照启程南巡时,刘氏并未随行。也许朱厚照最初低估了他对刘氏的依恋,以为暂别旬月亦无不可。但分离不过数日,刚刚行至临清(河北山东交界处),朱厚照就意识到自己完全错了,他对刘氏的思念是如此强烈,以致他相信整个南巡不能没有她的陪伴。庞大的车驾突然在临清驻跸不前,地方官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而行在之内,朱厚照早已打发人回豹房迎请刘氏来此聚合,但却遭到拒绝———原因正在那簪子上。原来,出京之时朱厚照兴高采烈,纵马狂奔,“过卢沟【桥】,因驰马失之。大索数日,犹未得。及至临清,遣人召刘。刘以非信,辞不至”{106}。当朱厚照从碰了一鼻子灰的“天使”口中得知刘氏的回答,这个二十来岁、以往只有喜剧色彩的浪荡皇帝,做出了他一生中最有激情、充满荣誉感、也最挚诚的一个骑士般的举动:他没有为刘氏的“忤旨”而恼怒,他承认与刘氏的约定有效并认为她有权拒绝自己;为了弥补自己不慎将信物丢失的过错,他二话不说,根本未作任何交代,自己轻装简从,带零星数人,由运河“乘舸晨夜疾归”,亲自迎取刘氏。这种狂热和对盟约的遵守,感动了刘氏,她于是从通州下运河,赶来相会,两人终于在潞河(现天津以北的运河河段,称潞河)见面,携手南来。令人喷饭的是,朱厚照不宣而去之后,大队人马茫然不知皇帝下落,次日好不容易探得其实,“侍卫官军纷纷北去”,但地方官始终不明就里,“询之”,随驾人员怎能据实相告,乃打马虎眼诳之:皇上想念太后她老人家,所以北归。山东巡按熊相居然一本正经地就此上疏,说:“陛下远念慈宫,中夜而返,不假名号,故无知者。仰惟陛下以万乘之尊,只挟三五亲倖及一二小舟,宵行野宿,万一不虞,如太后何?如宗社何?”{107}倘若他们得知,皇帝如此冲动,乃为一风尘红粉,全不干太后什么事,会不会大呼:“狂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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