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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细亚的孤儿_吴浊流【完结】(2)

  [军事小说] 《亚细亚的孤儿》作者:吴浊流【完结】

  自序

  ◎吴浊流

  如今世界变灰色了,但是,如果探寻其底流,可能潜藏著令人忧虑的事。

  历史经常会重演,在历史重演之前,我们探究正确的史实,指出过去由于被扭曲的历史所造成的命运,避免重蹈覆辙。因此,我们经常征诸过去的史实来寻求其教训。

  《亚细亚的孤儿》这部小说,是我在战争时期中写的,也就是从一九四三年起稿,至一九四五年脱稿,以台湾在日本统治下的一部分史实做为背景。但当时这是任何人都不敢写的史实,这些事情我照史实毫不忌惮地描写出来。

  说起来胡太明的一生,是在这里被扭曲的历史下的牺牲者,他追求精神上的寄托离开故乡,彷徨日本,也渡海到大陆,然而哪里都没有能够让他安住的乐园。因此,他一生苦闷,觉得没有光明,心情忧郁,他不断追寻理想,但理想往往背弃他,终于遭遇到战争的苛酷现实,他脆弱的心灵受不了,一下子就发疯了。

  啊,胡太明终于发疯了。

  有心的人,谁能不发疯呢?

  写到这里原想就此搁笔,但我不知怎么想起执笔当时的情形,而觉得言犹未尽,这里说一下当时的状况。

  战争到了一九四三年,对日本而言已到了国家存亡之秋。因此日本政府施行极端的战争政策,所以自然而然的日本人就分为顺应时局者和非顺应者两种,前者讴歌战争,后者经常被嘲笑为‘非国民’(背叛国家者)。同时,台湾人也一样,被区别为皇民与非皇民。

  在这种矛盾中,人与人之间便起了不平、不满、猜疑、嫉妒,而在其缝隙谣言层出不穷。在那期间马尼拉被夺回,然后,美军究竟会到哪里呢?香港、台湾、琉球吗?不得而知。总有一处会成为被瞄准的目标,万一,台湾被登陆呢?日本军部会用何种方法动用台湾的知识份子呢?这个问题,知识份子心里都害怕那些散布的谣言,战战兢兢地无所适从。

  然而,笔者把对谣言的害怕置之脑后,我心里涌起的一股冲动便是要完成这部小说。当时笔者居住的房屋,前面是一排台北警察的官舍,其中有认识的两三个特高警察。要写这部小说的第四篇、第五篇,是很不适宜的环境,因此我很畏惧。但俗语说:“灯台下光线暗‘,我觉得最不安全的地方反而安全,所以没有搬家。不过,不能不防万一,而细心注意着。写了两三张稿子便藏在厨房的炭篓里,累积了一些稿子便移开带回乡下的故乡。

  如今回想起来不禁感到多么的小心翼翼,但在当时实在是无法粗心大意的时代,若是被发现了我写稿子那就糟糕了,不论稿子的内容如何,立刻就会被轻易地认定为叛逆者或反战者来论罪的吧。

  总之,历史的巨轮必然是移动着的,事到如今无意味的牺牲就傻了。但话虽然这么说,空等着时机的到来又觉得难耐,再加上空袭越来越激烈,不知道在何时何地会如何,完全无法预料。因此我急于要完成这部小说。如今想来,好在我那时候写下来。现在恐怕就不容易写出这样的作品了。即使写了,也较难涌出当时的实际感受,因而作品的质素便不同吧。且不说这部小说的好坏,其第四篇、第五篇,确实是我冒生命危险写出的作品。

  此次这部小说终于能够在日本出版,笔者的兴奋可想而知超过我的想像。读了这部小说,若是有益于读者,要感谢这是由于挚友上野重雄、中泽富美雄两氏的斡旋出版的友情和?牲所赐的。

  最后,关于本书的出版,十年如一日鼓励笔者的工藤好美教授的精神上的支持,每一次回想,我都不禁热泪盈眶,同时对于先生的爱好文学精神肃然起敬,在此谨致谢忱。

  一九五六年一月十日序于蓝园

  苦楝花开的时节

  春天暖和的太阳照在背上,胡太明被祖父胡老人牵着手,一边数着踏脚石一边走上后山的小径。小径两旁是杂木林,两三只不知名的小鸟,从树枝上飞渡过树枝上吱吱……地短促鸣啭。铺着踏脚石的上坡小径,看来仿佛无限绵延不尽似的。太明走着上坡气喘吁吁起来,不知不觉停止了数踏脚石。他发觉已落后祖父了。老人在坡径中途一处稍较平坦的地方,等着落后的太明。太明喘着气,总算上到那里。

  老人解开长的黑色头布,使脑袋吹吹风,太明也模仿,脱下瓜皮帽,擦拭额头的汗。有点冒汗的发辫根感觉刺痒痒的,风立刻使汗消失了。老人大概想在那里吸菸,他把解下的头布又缠在头上,一股脑儿坐在石头上面,在他爱用的长竹烟管装入菸丝,让太明给他点火,很美味似的咻咻开始吸菸。那咻咻的声音,太明已经听习惯了。听着那声音,宛如它将引出一个长故事的迷人先声似的,把太明带入一种奇异的向往心情之中。

  老人好像一时沉入昔时的回忆里,他把烟管的烟袋锅砰地磕打在石头上说:“这里改变了,阿公年轻的时候,这里有惊人高耸的大松或樟树或树的大森林……而且,树藤或蛇木繁茂,连白天里都有狐狸或松鼠大摇大摆出现,即使是很大胆的汉子,也不见得一个人经过这里。但是,太明阿公在二十岁的时候,有一天一个人走过这里呢。‘那山坡,昔日是土匪盗贼的抄道,倘若途中被盗了牛,无论如何决不会再回到牛主的手里。而穿龙颈(坡顶)那地方更可怕,就是有人在那一带被盗贼杀害了,也因为那里近蕃地,其暴行便被归为番人的所为,宪警的手也往往无济于事。然而老人在年轻时不知惧怕,有一天他轻率地一个人经过那里。当他走到坡地中途时,一阵难形容的带着凉冷阴气的大风凭空刮起突然向他袭来,啊,他闪避,本能的掩蔽身体,眼睛发花目眩,飞扬的黑砂尘遮蔽了视野,他的身体缩成一团动弹不得。好歹回神过来他看看脚下,横陈着一条雨伞节大蛇。他栗然后退两三步,捡起旁边的一颗石头摆好架势,但怎么搞的!蛇已经杳无痕迹。那仅是三、四秒间的事,太奇怪了,他把手里的石头抛到草丛,发呆了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的,仍前往目的地办事情。但是归途走到来时的那地方,却看见他抛到草丛的那颗石头,竟被安置在路的正中间。他感到背脊骨发冷哆嗦,他飞也似的急急跑回家,但就那样发烧了,头沉重,腰脱落似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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