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他一次次问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值得不值得？
自己本来想为扬州百姓，做点事情，这无可厚非。可是，现在事情没有做成，扬州还在遭受着大屠杀，自己却连全家的性命，都要搭上了。
这个结局，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应该料到。并且，即便他死了，扬州百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有人为了他们，做出过如此努力，付出过如斯牺牲。
他动摇过，疑惑过。但是，他绝不后悔。为了扬州的数十万百姓而死，他曹振彦也值得了。
他又想到妻子袁依依。她如果知道了，也一定会同意他这么做的。在她的身上，还流淌着袁督师的血。她的父亲，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而死。她一定很高兴，她的丈夫也可以这样去做。
即便是连累了全家，他也问心无愧。想到自己是在为扬州的百姓做事情，如果成功了，将会挽救多少个无辜的家庭，他的心中，又很快踏实下来。
当然，也不是全无遗憾。如果说还有什么牵挂的话，那就是七星剑，又落在多铎手中。
现在，身陷牢狱，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唯一可以期盼的，是广慈。
“小师父应该没什么事吧？”一想到她，曹振彦心中，又多出来几分安慰。“只要她还活着，七星剑就不会长期落在满人之手。而有了此剑，汉人就有了希望！”
黑漆的夜，下着雨，格外地静，也格外地漫长。曹振彦思绪飘忽，睡意渐渐袭上来。
朦朦胧胧，正要睡去。忽然，屋顶上传来轻微的声响。不一会儿，一条白影，飘然而落，正是广慈。
“我来救你们，快跟我走——”广慈轻轻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先将曹振彦身上的铁链弄断，又轻声将尔玉、王夫之唤醒。
“大姐姐，你终于来了——”尔玉一见广慈，兴奋地揉着惺松的眼睛，问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嘘——”广慈做个手势，止住他，向外面的方向指了指。然后，“扑”地一声，吹灭了火折子。
一众人在黑暗的掩护下，悄悄地离开了。
早晨。多铎醒过来，刚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枕下的“七星剑”。
“咦？”没有想到，却摸了个空。他一惊之下，睡意全消，登时坐了起来。
在他的枕头边，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剑已物归原主，暂寄尔狗头。若再不停止屠杀，善待扬州百姓，定斩不饶！”
下面没有署名，但是，多铎还是忽然想到了鏊拜所说的那个人。现在，军士中都在流传着一个令人敬畏的名字：“独臂神尼”！
“报告王爷——”正惊魂未定，外面有部下进来报告道，“曹振彦、王夫之等人，昨夜已经被救走，不知去向！”
“混蛋！”多铎大怒，厉声斥责道，“那么多看守，几个大活人，说救走就被救走了？”
“启禀王爷——”来人回答道，“据看守说，人是半夜里被救走的。没有听见一点声响，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算了，算了！”多铎一摆手，心中暗暗道，“是了，是她，一定是她！只有她，才有如此本领；也只有她，才能做出如此事情来！”
一想到“独臂神尼”神不知、鬼不觉，将剑从自己枕下取走，自己竟然丝毫不知。他不由地脊背一阵发凉，伸手在自己脖子上面，轻轻地摩挲着。
“传令下去——”他忽然有了一种很具体的恐惧，连忙吩咐说道，“从今日起，所有兵士，一律开始封刀！如果发现再杀人者，军法处置！”
“还有——”他想了想，又说道，“迅速派人，开仓放粮。沿街设置粥场，救济百姓！”
雨，终于停了。
一场弥天大祸就这样过去了。扬州街道上，人们欢天喜地，跪在泥泞的道路上，喜极而泣。
街道旁边，路沟中的尸体，都已经被运出去，集中掩埋。单是万人大坑，就挖了十数个。
已经没有人苦泣，没有人流泪。不哭泣是因为早已哭哑了嗓子，不流泪是因为泪水早已流干。
麻木的人们，机械地挪动脚步，在粥锅前，排起零零落落的队伍。
活着的人们，本来已经不多。其中，又有三分之二，伤痕累累，不是断臂，就是瘸腿。
互相见了面，也没有了往日的寒喧。倒是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更激起他们生的欲望。一个个争先恐后，抢上去，互相推搡着、殴打着……
梅花岭上。广慈、曹振彦、王夫之，还有小尔玉，一行四人正在匆忙从山下走上来。
“史大人，咱们准备走吧——”王夫之来到梅花庵门口，大声道，“清兵就要追上来了！”
没有人答应，庵门也是虚掩的。一推之下，“嘎吱”一声，应声而开。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只见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多个清兵的尸体。
“哪来的清兵？”王夫之还在疑惑，广慈已经大叫一声，道：“不好，史大人只怕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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