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面的一瞬间，时间似乎凝固了。她站在走廊上，扶着栏杆。他向她走过来，脸上依然带着那种自信和满不在乎的微笑。将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他比原来又长高了许多。身材更加修长，也更加魁梧了。他现在已经是个标准的男人，留着一髯长须，面色白净，更加英俊潇洒，也更加地风流倜傥。他完全地改变了，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那笑容，他那神采飞扬的表情，在她梦中成千上万次地出现，翻来覆去。她永远都不能忘记。
“小仪——”他还是像原来那样叫她的名字，说道，“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还是那样亲切，还是那样充满关怀和爱护。不过，这一次，也更多了几分理性和克制。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他看着她比以前出落得美丽动人，更加风韵楚楚，然而也更加忧郁和哀愁。他在距离她几尺远的地方站定，目光落在她挺起来的大肚子上。他自然知道是谁的孩子。因此，他和她的关系，也更深深地被隐藏和遮掩起来。
“你怀孕了？”他问道，声音平静，“是‘他’的孩子？”
“嗯。”她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无数次梦想这一天的到来，可是，真的到了眼前，她忽然发觉，自己和他之间，仿佛已经隔了一道墙。一道无形的，然而厚厚不可逾越的墙。她从他的目光里，再也看不到少年时的狂热，两人之间心意相通的那种东西。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肚子。一时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半晌才有勇气抬起头来，重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心中还存有最后一线希望。“怎么……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
“死了？被‘他’偷偷地给杀掉了？”他笑起来，依然阳光灿烂，还是那样充满着豪情，和对这个世界的强烈自信。“放心，我没有那么容易便死。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连阎王爷见了也要皱眉头的……”
“这些年——”她迟疑着，咬着嘴唇，心中乱作一团，机械地问道，“你都去了哪里？……”
“天南地北，遍游名山大川，访道问僧，广交朋友。上峨眉，下江南，东至崂山，西至大漠……”他滔滔不绝地说道，似乎风光无限，逍遥自在。可是，从他的眉宇中，她还是看出了一丝寂寞，一种无法掩饰的孤独。
“你……还是一个人么？……”她终于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两颊如同火在燃烧。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是从自己嘴中发出来的。干涩，没有一点弹性。
“结婚了，母命难违——”他倒是很潇洒，说道，“她姓孙，祖籍山东。有个表哥叫做李士祯，和我们交情都不错。现在已经做了皖守，官运亨通，是个很不错的人。”
“家里怎么样……？”她眸子里刚刚燃烧起来的火焰，顿时熄灭下来。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什么滋味。“曹叔叔和婶娘……还有尔正……可还都好？”
“都好，你放心。”他也近乎机械地回答道，“‘他’待我们家，还算不错。父亲现在已经外放了大同知府，母亲也有诰命，封了个宜人。尔正已有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大家都很好，你尽管放心。倒是你自己，要保重身体。大家很牵挂你呢！”
“是吗？”淑仪眼睛一红，几乎哭出来。“替我谢谢大家，我也很好。……对了，你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是‘他’让我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情。“再怎么说，‘他’和我也是磕过头的兄弟。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我是大内一等侍卫，负责保护‘他’的出行安全。‘他’觉得，我应该和你来见个面。我就来了。”
“原来是‘他’的主意——”她的心都要碎了，眼泪已经在打转儿。她低下头去，再也不看他。只是在心中恨恨地想：“为什么你变得这么绝情？为什么，你都不肯来看我一眼？还要听‘他’的主意，才肯来这里？为什么你要进宫来？……”
“小仪——”他看着她，心中怜爱，却无话可说。他多想上前，将她搂在怀中。可是不能，他现在已经是个有家有室的男人了。一个有责任的男人，不能再像少年时为所欲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件东西，递给她：“这块火龙玉佩，是我在离开峨眉山时候，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我留着也没有用，送给你吧！留给将来出世的孩子。就算是我……送给他的见面礼！”
将一块如火一样红澄澄的玉佩，放在她的手上，他转身退后几步。
“我走了……”他说道，有点恋恋不舍，但更多的是无奈，“你知道，我公务很忙……以后，只怕不能常来看你……你要自己好好保重……”
她低着头，手上捏着那块如一团火在掌心跳动的玉佩，什么都没有说。仿佛根本不曾听到他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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