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到了江对面。弃船上岸，曹玺领着他径直向峨眉山金顶而来。
道路是再熟悉不过的，风景也是烂熟于胸的。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广慈师太，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觉得一阵莫名兴奋。
大头却毕竟年龄太小，脚程不行，身上耐寒的能力也不行。走到一半，他就累得走不动。嘴唇冻青了，上下牙齿不停地撞击着。只是，他是个倔强的孩子，仍然强自支持着，没有哼出来。
“叔叔，还有多远？……咱们，要不要歇一会儿？”终于，他气喘吁吁，再也走不动了。也喘不上气来，似乎快要死了。
“快了——”曹玺经他这么一说，才注意到自己只顾赶路，忘了他还是个孩子。因此，连忙一把将他拎起来，挟在腋下，说道：“跟我来！”
他提一口气，如同一溜轻烟，急驰而上。不过片刻，已经登上金顶。
正是黄昏，金顶之上，落日如金。一面是雪山，一面是宫殿。金光万道，映射在屋瓦上，辉煌灿烂。
广慈结庐的禅心小筑，就在宫殿边上。不过是一间简陋的草屋。比邻而筑的另一间小屋，则是曹玺，那时候他还叫尔玉，住过的地方。
“广慈师太——”曹玺抑制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朗声说道，“故人来访，有事相求。不知道肯否一见？”
“既是故人，为何不见？”话音刚落，里面已经传出广慈的声音。人影一闪，几乎没有看清楚，她已经从屋子里飘身而出，站在了门口。她一身白衣，还是那样年轻貌美，秀丽脱俗。身上的气质，更加圣洁，散发着一种庄严的光芒。令人一见，不但肃然起敬，更自惭形秽，不敢亲近。在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一个人物，难怪山下的人们要传说，这里住着神仙了。
“大姐姐——”曹玺还是沿用旧日的称呼，说道，“几年不见，你越发地漂亮了。”
“小兄弟，你也是。”广慈微微一笑。几年来，在这山上，不与外人交流。笑容已经颇生疏，说话也有些僵硬，道：“你长高了，也长大了。……怎么样，这几年在外面，过得可好？你父亲可还好？”
广慈虽然是个江湖人，然而一直很敬重曹玺的父亲曹振彦。在她眼中，曹振彦虽然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却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其铁血丹心，铮铮侠骨，绝非普通人所能比。尤其他们曹家的出身，又和大清皇室，有那么复杂而密切的关系。以如此身份，而能毅然以民族大义为重，放弃固有的一切，滴血断头，为天下百姓奔走，令她很是钦佩，也很敬服。
“多谢大姐姐关心，我父亲现在又升了官，做到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盐法道了——”曹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也做官了，是顺治皇帝跟前的红人，大内一品御前带刀侍卫。还有……”
他脸一红，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广慈是什么人，简直和他心意相通，立刻猜到了。“你成家了？恭喜，恭喜。她是什么人？谁家的女儿？”
“她叫孙胜男，祖籍山东，父母都是我们家在关外的邻居——”曹玺见她始终对自己只有关心，并无其他意思，也觉得自己太过多情。心下嘲笑了一番，立即也坦然了，说道：“她有个表哥，叫做李士桢，和我们兄弟交情都不错。武功好，为人也正直，在青年人中是出类拔萃的。现在，他也做了安徽太守，两年前还有了一个儿子。”
“这么说，你和妻子也算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了，恭喜，恭喜！”口中说着，脸上却殊无多少欢愉之意。也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对了——”她忽然又问道，“你不在家中，守着娇妻，孝敬父母，好好做皇帝跟前的红人，大老远跑来这做什么？该不是只为了看我这个做姐姐的吧？”
“我——”曹玺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姐姐还不知道，我的妻子，三年前，奉命去做了顺治的三子玄烨的保母。那孩子，聪明伶俐，讨人喜欢。谁都说将来是一位了不起的圣君。可是，他最近却因为出痘，病倒不起，性命已经危在旦夕……病毒发作很快，迟早会送了他的命……”
“因此——”广慈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就想到，请我下山去，帮他续命，将病毒化解？”
“我也知道，这个想法有些不太通人情——”曹玺为难地说道，“你未出家以前，是前明皇帝的女儿。而现在要救的这个孩子，却是你的对头顺治皇帝的儿子，你们……可是，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再说，孩子是无辜的，是不是？我们反清复明，可以自己的性命不要，去救天下的百姓。可我们真的能够做到吗？倒不如寄希望于这个孩子，将来做个圣君，也好善待百姓，胜过——”
“好了，你不要说了——”广慈冷冷地打断了他，道，“我是不会去救这个孩子的。看在故人面上，我不会驱逐你下山。不过，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再提。还有事吗？”
“我——”曹玺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绝情。一愣之下，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觉得身边有什么东西，在拽自己的袖子。低头一看，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个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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