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还在怨恨我，这一点，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当时确实是想让你顺利归降，做广西、广东、福建三省的总督。手握大权，拥有重兵，为未来彻底消灭满清，打下基础……”
“你还在说这话？”郑芝龙不相信地看着他，“我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你还骗我，有什么用？”
“我骗你干什么？”洪承畴苦笑一声，说道，“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在骂我，都不相信我。可是，只有我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结果你是可以看到的。当年，我为满清建国，献上四大计策，其中有二，已经实现：定都燕京，使满人面对博大精深的汉文化，而迷失其中，渐渐丧失自己固有的东西。和汉人接触越频繁，他们自身的东西，就消失得越多。当今圣上顺治皇帝就是一个例子。用汉人来供养满人。这一政策，直接使满人安于享乐，沉溺声色犬马，而丧失了原来的凶悍血性和战斗能力。现在的满人子女，你都想象不到已经堕落成了什么样子。”
“你说的……都是真的？”听他说得这么认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郑芝龙无从判断，将信将疑，问道，“你真的是为大明在谋划？不是真心投降满人？”
“郑将军当初，不过是一位出身海盗的商人。受了朝廷招抚，做了几天总兵，尚且知道效忠大明，甘愿扶持新天子登基，不惜以身家性命为赌注，孤注一掷。更何况，我受明室大恩，拜为督师，节制天下兵马。能不肝脑涂地，以死相报？”洪承畴叹道，“不过，中国又有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天下大势，不可逆转，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与其文死谏，武死战，效愚忠，倒不如明哲保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投降满人，采取的就是这种策略。真正以汉人而得到满清重用，又能够处心积虑，真正为大明做点事情的，放眼天下，不过我洪某人而已！”
“听你这么一说，我可真糊涂了——”郑芝龙摇头说道，“普天之下，没有人不说你是贰臣，是大明的罪人和叛徒。可是，据你自己这么说，非但没有罪，反而大大有功，对大明忠心耿耿。竟然是了不起的一位大英雄、大豪杰？”
“功臣什么的，我不敢自夸。大英雄，大豪杰，更是不敢当——”洪承畴神色平静地说道，“不过是图个良心安静罢了。别人说什么，我不在乎。也不管青史之上，留的是美名，还是骂名。我只要自己这一生一世，能够活得有点价值，像个人样而已。因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我才会在圣上面前，极力劝说，不要杀你，而主动请命，来让你写一封招降书信，劝你儿子郑成功来降。当然了，你和我都知道他的脾气。降不降的，以后再说。能够暂且保住你父子性命，我的心里，也就安妥了。”
“原来如此！”郑芝龙冷笑一声，“又要写招降书信么？据我记得，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咳——”洪承畴脸色一变，咳嗽一声，又恢复了平静，“你可以写，也可以不写。不过，写不写的后果，你应该都很明白。不需要我再多说罢？”
“我答应写——”郑芝龙点了点头，“不过，我已经忘记字怎么写了，就请大人代劳。我累了，不能久陪，告辞！”
他起身而去，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下去。也许因为他厌恶了和洪承畴这样的人打交道，也许因为和外面这个肮脏险恶的世界相比，他现在更适应的，是那个黑暗然而平静的世界。
永恒的黑暗，冰冷的水。铁铐和锁链，只有回到这里，他的心似乎才能安静下来。
“咣当——”随着铁门一声响，与世隔绝，一切都消失了。他什么都不想，任思绪随着黑暗缥缈起来。“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什么样的人生，到头来，不是一场梦？……”
南京。
这是一座被围困中的城市，已经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郑成功将自己的十七万人马，都调来了这里。十七万大军，兵分三路：五万人负责水战，五万人负责射箭，五万人负责步击。
并且，郑成功又仿效父亲当年的做法，亲自挑选和训练了一支人马。共有一万人，编制成为“铁军”。身穿铁衣，头戴铁盔，刀枪不入，真所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正是凭借这一万多人，他才从福建一路杀将出来，直逼江南。
这天，风和日丽。长空万里，一碧如洗。南京正陷在大战前的平静里。彩旗招展，人喊马嘶，一派的喧哗景象。
江水汹涌。江岸上，郑成功一身戎装，全身披挂。和十多年前相比，他已经显得苍老了许多。多年的征战，耗费了他的青春，也拖垮了他的身体。当然，风雨和战争的洗礼，也让他更加成熟。脸上的皱纹，和目光的锐利，交相辉映，男人味十足。
和他并肩骑马而来的，还有他的妻子冷月。她也不复是当年的妩媚风流。由少女而变为女人，为人妇，为人母，她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当年的英武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更像一个日本女人，端淑、大方，美丽中透着稳重。在她身上，郑成功常常看到母亲田川氏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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