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象中鬼哭狼嚎，中国士兵喊爹喊娘，血肉横飞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只有许多破烂的民船，被炸得支离破碎，燃烧起熊熊大火。
“不好——”一丁突然意识到不对，“中计了，快往回撤！”
已经晚了，在身后，一声呐喊，火把点起来。只见无数的船只，正在从四面围拢，很快形成了包围之势。
“一丁，你已经被包围了，还不投降？”喊话的人，正是何斌。在他身后，郑成功一身戎装，手中的龙泉剑，寒光闪闪，不怒自威，宛如天神。
“冲，冲出去！”“海克托号”仗着自己体形庞大，加快速度，向外面冲出去。
但刚出港口，就遭到了猛烈的炮火攻击。郑成功部队中最优良的炮船，都集中在了一处。大约有十几艘船，一齐向这边开炮。
“还击，快还击！”一丁声嘶力竭，可是，船上的炮弹，因为刚才一通猛轰，消耗大半。这时候，有心无力，又是在被动的情况下还击，士兵情绪低沉，个个无心恋战。
庞大的“海克托号”，在猛烈的炮火攻击下，不断传来坏消息：
“前舱起火！”
“机室起火！”
“左弦起火！”
“底舱漏水！”
“完了！”一丁一声长叹，偷偷溜到船尾，下到救生小艇上面。解开缆绳，划着桨，正要逃命，忽然，一个人从水底钻出来，一下揪住了他。
“一丁，识得我么？”那个人的声音冰冷而熟悉，一丁一看，原来是何斌。“何通事，你——”
“呸！去他妈的何通事——”何斌朝他脸上啐了一口，怒道，“你听好了，我叫何廷斌，是郭怀一将军的部下。今天，我要为老主人报仇！”
“郭怀一？”一丁大惊，眼前立刻浮现出当日的一幕：郭怀一被他们抓住，吊在熊熊的大火上，一点一点，炙烤而死。从头到尾，郭怀一破口大骂，不绝于耳。这一幕，十多年来，一直在他的梦中出现。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通事，竟然就是郭怀一的部下。他害怕起来，忽然感到一种很具体的恐惧，全身瘫软，几乎是在哭着道：“不……不要……杀我……”
“你也怕死么？”何斌冷笑道，“当日，你们用火一点点把我老主人烤死。我今天就要你喝够海水，一点点淹死！”说完，他大喝一声：“下来吧！”一用力，将一丁拽下水来。
“咕咚——”一丁呛了一大口海水，何斌揪着他的头发，拎出水面。“救命——”一丁只喊了一声，又被沉到水下。
如此一连二三十回，一丁已经人事不省，他最后一次浮上来，微弱地呻吟了一声就死去了。他的肚子，鼓得胀胀地，如同一个大皮球。他将无所归依，连沉到海底去都不能，只能永远地漂泊在这黑暗而寂寞的茫茫大海上，永远……
“哈哈——”处死了一丁，何斌放声大笑，“老主人，你在天有灵，看到了吗？我今日为你报仇了……哈哈，痛快，痛快……”
一阵密集的枪声，从另外一艘军舰“格拉斯兰”号上发出。何斌身中数弹，沉入海底，他在最后从水面上消失前，还在如同醉酒一般，口中念着：“痛快……”
“报告——”一个士兵对郑成功道，“敌舰想要逃跑，可是我们已经没有炮弹了！怎么办？”
“没有炮弹，就用箭！用刀！用拳头！用牙齿——”郑成功目睹了何斌的死，正在伤心，听了报告，厉声道，“不管用什么，总之，一定要将它打沉！不能让一个荷兰人活着离开！”
“是！”几乎所有的士兵，都被郑成功的话所激励。他们一个个红着眼睛，六十多艘各种各样的船只，将“格拉斯兰”号围得密不透风。
士兵们也真个如郑成功所说，先是用弓箭射，箭射完了，就用刀去砍，展开近身的肉搏战。最后，冲上去肉搏的士兵也都被对方用枪打死。干脆有人就把船给点上了，光着膀子，手持铁锚，冲上去把敌人的军舰死死勾住！
荷兰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悍的中国士兵，彻底崩溃了。他们纷纷扔下手中的枪，跳入海水中。而海里也到处是郑成功的部下，将他们一个个杀死。海面上，漂满了荷兰人的尸体。没有一个人生还。喊杀声，枪炮声消失了，只有冲天的火光，映红半个海面。毕毕剥剥的声音中，“格拉斯兰号”终于也沉了下去，带着荷兰人的光荣与梦想，带着他们的傲慢与高贵，永远地沉下去……
郑成功和部下们，静静地伫立在船头，表情肃穆，没有谁说一句话。也没有人高声呼喊，欢庆胜利。大家的心情，都异样沉重。每个人都静默着，似乎在为死去的同伴，也为对方国家的军人，默默悼念。刚才还是生死对立的两方，现在面对死亡、大海，时间和空间，忘记了身外的一切。生命停止之处，只有海水，依旧在咆哮，在无边的黑暗里歌唱……
赤嵌城外。从城堡中出击的荷兰人红毛鬼贝德尔，领着他一百八十人的洋枪队，也正在陷入一场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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