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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甲雄师_贾松禅【完结】(27)

  老周守着烈士的墓碑,在寂寞的红柳沟,度过了相对平静的十六年。

  生命对他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坚守!守着那场战争的遗骸,守着长眠在祁连山下的战友,守着自己做为男人的承诺。在炊事班长老周心目中,那些墓碑,那些长眠在地下的官兵,仍然矗立着一个方阵,一个军人的方阵,一个鬼雄的方阵,他们比现实中一身军装的热血男儿更刚烈,更有血性,更加具备战士的钢铁意志。在漫长而短暂的十六年里,老周总是期待有部队驻扎到红柳沟,然而,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红柳沟像一个被战争和军人遗忘的角落,偶尔来一两个草绿色的身影,不是武斗的民兵,就是跑到骆驼山上“破四旧”的红卫兵。

  在盼望和等待中,A军区副司令巩焕英将军被押到红柳沟。

  同将军一起玩“狼吃娃”游戏的那个夏天,对老周来说,是一段难忘的时光。

  羊粪蛋蛋煨的野火,盖上一层梭梭柴,烟就特别多。一柱烟痛苦地扭动着,淡淡的蓝,微微的热,弥漫在戈壁的暮色里。夏季的黄昏拉得很长,阳光潮水一样从空旷的戈壁退走以后,天就凉了下来。吃过两碗羊肉揪面片的老周,就和白发染霜的将军巩焕英玩起了“狼吃娃”的游戏。开始,将军不会玩,老周就不厌其烦地教他。

  这种游戏流行在八百里秦川,很简单,也很复杂,。

  祁连山的雪线遥遥在望。

  将军坐东向西,老周坐西向东。将军盘腿,老周蜷膝,他们坐着,谁也不说话,看蓝色的烟散漫地飘动,在空旷的戈壁形成一柱袅袅的孤烟。牧羊犬卧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吐着舌头,望着两个鬓发微微染霜的军人“下棋”。火堆后面三十来步远,就是他们的土屋,黄泥墙,干打垒。房子后头就是用石头垒起来的羊圈,上百只羊“咩咩”地叫着吃干草,紧挨羊圈的是马厩,有十几匹马,那些马都是商云汉坐骑的后裔,个头低矮,马头偏大,眼睛如铃,蹄子如碗,尾巴的长鬃散开如黑色的瀑布。

  牧区成立人民公社的时候,考虑老周一直在为烈士守墓,就仍旧让他放牧那些马匹,另外又给他分了十几只羊让他牧放着,将他编入生产队里,分肉分粮都有他的份。

  将军将盯着火堆的眼睛移开,笑了笑,道:“老周,还来不来?”将军笑的时候也显得忧伤。

  “狼吃娃?”老周笑着问。

  “狼吃娃!”

  “来就来,师父不怕徒弟娃。”老周说完就有点后悔,人家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是大军区的副司令,自己一高兴,稀屎嘴就乱喋喋。

  将军不在乎地笑道:“我向师父学习。”

  老周用眼睛在地上寻了半天,寻到一根红柳棍儿,在地上划拉。老周划好一个棋盘,道:“来吧。”将军盯着划好的棋盘问:“井呢?”老周指着格子里的“井”说:“这不是。”将军沉吟道:“再划个边。”老周将“井”又往大地改了改。

  “谁当狼?”将军问。

  “昨天我当的,今天轮你当。”老周笑道。

  “好,那我就当一回吃娃的狼。”

  “我是娃,我先走!”老周移着“娃”,将军移着“狼”,“狼”撵“娃”,“娃”躲“狼”。

  “狼吃娃了。”将军盯着棋盘说。

  “我输了,狼把娃吃了……”

  “狼把娃吃了……”将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已经噙了泪水。

  “再来!”老周说。

  “不玩了。”老

  周看见将军戚然的脸色,关切地问:“想孩子了?”将军苦笑着摇头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没有家?”老周吃惊道。

  “我被揪斗几个月后,造反派诬陷我妻子是假党员,是混进革命队伍的资本家小姐,她没经过大的政治风浪,连病带怕,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孩子呢?谁在照顾孩子?”

  “我被隔离审查,他们只是通知我说妻子病死了。”将军潸然泪下。

  “他妈的,一群狗杂种!”老周愤愤不平地骂道。

  “你打算怎么办?”将军深邃的目光盯着老周的脸。

  “什么怎么办?”

  “永远一个人守着一群烈士的墓碑?”

  “我家少爷埋在这里,我要永远陪伴他。”

  “你家少爷是谁?他怎么会埋这里?这里埋的不是骑兵大队的烈士?”将军有点奇怪。老周望着远处高高矗立的墓碑说:“我家少爷就是第一野战军骑兵大队长商云汉,他就牺牲在生擒土匪马老五的战役中。”

  “他家是地主?”

  “商家是八百里秦川有名的大财主,经营着三个钱庄,四个粮庄,盐茶和丝绸瓷器生意在全国都有分号。老爷虽然是个大财东,但做事仁义有良心,经常接济穷苦人。我的命就是老爷在泾河岸边的柳树底下拣来的。”

  “你不知道自己的父母?”

  “老爷将饿了三天三夜的我抱回家,我已经饿得哭不出声来,老爷说抱起我的时候,我肚子上系着一个血写的白布条,布条上只写着‘孩子姓周’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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