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如今女圣临国,皇帝还能活多久,文臣武将都不清楚。相较起来,房谋杜断若能得一,两朝富贵是有的。”
“不错。”
张沧点点头,房玄龄现在还是江西总督,本就是尚书左仆射出身,更是做过几回黜置大使,三朝官吏,两朝栋梁,而且不出意外,皇帝活不过他。到时候,就是三朝老臣,做他的女婿,或者孙女婿,普通人一步登天。
至于寒门,一夜之间可为“豪门”。
而杜如晦则是另当别论,盖因杜如晦去世的时间恰到好处,而他的子孙除了杜构,几无英豪。如果有外来英杰进入杜氏,就算不能继承全部的政治遗产,也能调动其中大量资源。
更何况,张沧是什么身份?
若非张沧很清楚,自己很有可能遭到亲爹的碾压,他的确很想在这种要紧时候亮明身份。
但现在情况不允许,成为“路人皆知的秘密”,反而更加稳妥。
“杜二郎尚城阳公主,若非年龄相差太过,否则杜二郎所出嫡女,是最优选。”
“城阳公主就比我大三岁……”
娶她生的女儿,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杜工部及杜东海,都有适龄女郎。尤其是杜东海,同张郎父亲乃是故交,若两家能结秦晋之好,必能成功。”
“不可。”
张沧摇摇头,直接否决,“不可。”
想起张德,张沧又追加了一句。
杜工部指的是杜楚客,杜东海指的是杜构。前者还有希望,但后者……极有可能引起张德的关注,一旦自己的心思曝露出来,张沧可以想象会发生什么。
“呼……不可。”
深吸一口气,张沧又说了一句“不可”。
这让温柔觉得有点奇怪,扭头看着张沧:“张郎是在怕甚么?”
“怕?”
张沧歪斜着脑袋,若有所思,然后回望温柔,“你可知我父亲想要作甚?”
“阿耶说过,张梁丰不是叛逆。”
“不错。”
张沧点点头,“叛逆算甚么。”
没想到温氏精英还真有点见识,张沧也是有些意外,他叹了口气,对温柔道:“世人都知昏君无道,所以该亡,是也不是?”
“是。”
“柔娘可知大人是怎么想的吗?”
“难道昏君不该亡?”
“不,该亡。”张沧竟是难得露出了一个苦笑,“昏君该亡,大人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除了昏君该亡,在大人看来,明君也该死,圣君更该死。”
“莫非张梁丰乃是亚圣门徒?”
“不。大人眼中,圣人也都该死。”
“……”
听到张沧的话,温七娘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
京城豪门眼中的张德,终究还是遮掩了一道迷雾。而张德的儿子口中,似乎一个更加清晰的张德显现出来。
“那……那……那张梁丰……”
“谁挡了他的路,都该死。”张沧面无表情,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包括儿子。”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温七娘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这么多年,武汉所出奇珍,京城勋贵赚得盆满钵满。倘若换作别人,只怕是心疼不已。于大人而言,不过是灰灰罢了。”
看着前方,“人各有志。人各有志啊!”
“若如此,张梁丰诸子,谁能继承其衣钵?”
“没有。”
张沧语气十分确定,“二郎聪慧,但正因为聪慧,从大人那里学来的,和从朝野之中看来的,便是大相径庭。大人那里和朝堂江湖,分明就是颠倒的乾坤。无君无父、无法无天……”
提到张沔,便想起了在汉阳的书房,张沧指了指温柔,又指了指自己:“柔娘可知你我此类门第,于三千万天下人而言,算甚么?”
“肉食者?”
张沧摇摇头,平静地说出四个字:“统治阶级。”
顷刻间没有理解,但是略微推敲,温柔微微点头:“张郎言之有理。”
“三千万天下人,都是被统治阶级。”
“此乃张郎之学?”
见温柔很是好奇,张沧点点头:“这就是我和二郎,在大人那里学的东西。正因为学得多,踏上这江湖,乃至朝堂,才更觉疯狂。”
“张梁丰是要做这天地间唯一的圣人?”
“大人没有称宗道祖的念头,也没有立地成圣的想法。此类种种,于他而言,还不如食个三五只螃蟹,那才更加有趣一些。”
“若如此,岂非天生的狂徒?”
“随便吧,狂徒也好,疯子也罢,终究不能左右。”
似是积攒了一口气,张沧看着远方道,“大人可以无视三千万天下人,我却不能。三千万天下人并没有无君无父的准备,这是死路。或许将来会有义无反顾之辈,愿意继承大人之绝学,但其中一定没有我。粉身碎骨为苍生……哼。”
第十六章 白氏来人
“二郎,你来京城,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大同市的一家茶楼内,二楼有个开阔雅间,门帘是没有的,但是有屏风。这种老派的木制建筑,在洛阳已经不多见,整个茶楼的梁柱,还都是王世充时期留下来的。几经战乱没有焚毁,也算是弥足珍贵。
几个茶客在那里吃茶闲聊,楼下靠着楼梯口的桌子上,张申正在听着说书先生讲《李真人三戏白牡丹》的故事,和别处不同,大概是因为离着“女儿国”近,除了说书先生,还有个半遮面的女郎配合说白牡丹的词,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满桌子的油炸胡豆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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