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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_赤军【完结】(263)

  因为他考虑到,自己若是逃往江东,难免要和那些官宦、文士打交道,恐怕写诗作赋是逃不过去的;你不需要有多高的才华,但若一首都拿不出来,必会遭人耻笑,就怕影响到自己的声誉,更影响到自己的计划。可是没想到真去了江东,就才呆了短短几个月,没得着任何抄袭的机会……

  莫名其妙的,这机会突然间主动送上门来。裴该原本不打算再抄什么诗文了,可是琢磨着,即便不在江东,也还是必须得跟士人们打交道啊,抄袭的需要虽然降低了,也未必全然归零。既然如此,那我就来一首,让你们崇拜崇拜吧。

  当下略一沉吟,便即吟诵道:“月生西海上,气逐边风壮。万里度关山,苍茫非一状。晋兵收郡国,胡马窥亭障。夜夜闻悲笳,按剑起北望!”

  这是抄的初唐诗人崔融的作品,不过裴该给改了几个字。一是诗中原本为“汉兵开郡国”,但目前匈奴人建国号为汉,再说“汉兵”,很容易造成歧义,所以给改成了“晋兵”;而且“开郡国”是开疆拓土之意,不合如今的局势,因而改成“收郡国”。

  二是结句本为“征人起南望”,抒发中国士卒的思乡之情,裴该给改成了“按剑起北望”,一扫哀惋之意,而蕴含了渴望驱逐胡虏、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要知道初唐的诗风直接继承魏晋,除了部分词语含义和文字声调不同外,大致上没什么区别。唐诗是从普及了格律体之后方始一变,继而攀上古代诗歌的最高峰的,格律诗就离得魏晋风骨比较远了;但就理论上而言,这年月的士人也并非全然不能接受,说不定还会赞叹:中间四句竟然两两对仗,有赋之风,巧妙哉!

  再往后就不成了,宋词多俚俗语,而且长短句相杂,甚至于平仄韵同叶,就算比这年月的民歌都差出十万八千里去,抄没法抄,改不好改,什么“但愿人长久”、“惊起一摊鸥鹭”,都只能够烂在肚子里。

  崔融是唐中宗时期的文章魁首,然单论其诗作,在唐代可能得排出一百名外去。他这首作品结构简单、用词通俗,虽非上品,裴该前世却很容易便记下来了,就此端出来飨客。座中多为老粗,即便张敞、周闳等人,也从来未闻其文名,想来不至于太过掉价吧。

  果然一诗吟罢,当场激起喝彩声一片,只有甄随仍然闷着头喝酒,估计完全有听没有懂。祖逖也慨叹道:“我等日日北望,企盼胡尘静息,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如愿啊……”裴该赶紧端起酒杯来安慰和鼓励他:“祖君,世上无难事,只要我等夙志不改,坚持不懈,总有驱胡复都的一日!”

  这一场酒宴喝到很晚,裴该也有了几分酒意,祖逖扯着他说:“文约,契阔已久,今晚还当如在建康时一般,与君同榻而眠。”裴该说好啊好啊——“待与祖君联床……不对,不是床,总之我有满腔衷曲,要与祖君夜话、倾吐。”

  众人各自散去,甄随他们也必须出城归营,裴、祖二人则把臂步入内室。祖逖还把夫人柳氏和新纳的妾——也就是祖道重他娘——也都给叫出来了,命与裴该相见。裴该心说:“这就快要托妻献子了吧……理论上祖士稚你还有好几年可活,可千万要挺住啊!”

  随即命仆役倒热水进来,二人先净面,再洗脚。裴该才刚把双脚泡入热水当中,忽听门外喧嚷声起。祖逖一皱眉头,尚未及询问,便即传来了祖涣的声音:“阿爹,裴使君,甄营督与张将军不知何故厮打了起来,都要说寻自家明公分辩曲直……”

  第二十八章 屠儿

  甄随还没出城,才刚离开衙署不久,就跟原本占据谯城的坞堡主张平厮打起来了,消息报入后堂寝室,裴该就不禁一愣,他心说我刚才见那俩家伙不是貌似相谈得很投契,胳膊搂着肩膀,就跟对连体婴一般踉跄着走出去的吗,怎么那么快就翻脸了?随即双眉一竖:“那蛮子,果然吃多了酒,便要生事!”说着话,也来不及擦脚,湿漉漉地就从铜盆里跳出来,欲待前去呵斥。

  祖逖笑一笑,递上手巾:“文约不必心急,且拭净了双足,穿上鞋袜再说——虽是仲夏,地上却凉,休要感染了风寒。想彼等必是因酒生忿,不必严责,随便呵斥几句便是了。”

  等二人重新整理衣冠,回到前院,就见围拢着一大群人,就中甄随和张平两人面上都有乌青,却仍然不依不饶地互相掰着膀子呢——不过很明显,甄随是占了上风了,张平貌似差一点儿就要被他按倒在地。

  裴该怒斥一声:“还不松开——汝这蛮子,因何酒醉使性,与张将军厮打?”

  甄随“哼”的一声,这才松开张平。他还没有开口,张平先朝上拱手,说道:“本是末将一时出言不慎,得罪了裴使君,然已然向甄督致歉,他却不依不饶,先动手打的末将……”

  祖逖一皱眉头:“汝如何得罪了裴使君?”

  张平面露尴尬之色,嗫嚅着不敢回答,甄随梗着脖子叫道:“本来说得好好的,我见彼等都很敬仰都督,还连番劝酒,就问张平,说汝等在豫州,也知道我家都督之名么?张平那厮竟道:‘屠儿之名,如何不知?’”

  这话一说出口,旁边很多人都面露尴尬之色。裴该不禁嘴唇一歪,轻轻“啧”了一声。

  关于自己这个新绰号,他本人到处散布探子,自然早就听说过了。自己在徐州,尤其是淮阴县内大杀坞堡主,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连兖、豫之地的坞堡主闻讯也尽皆胆战心惊,故此才造出来这么一个“雅号”。裴该曾经感到非常恼怒,苟晞所到残破,杀戮士女,始得“屠伯”之名,我这才宰了几个人啊,就竟然也被冠以一个“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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